她一路沉默地走上了教学楼天台。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他们的校服猎猎作响。远处,夕阳正在缓缓下沉,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悲壮又温柔的金红色。周西凛背靠着栏杆,看着她:“现在,能说了吗?”温侬抬眸看向远方,或许是这里的空旷给了她勇气,或许是刚才校医的话触动了她,又或许,只是因为问她的人是他,她看着天边那轮落日,第一次,向一个人敞开了那扇紧闭的心门。
她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她轻声地讲述了那个夜晚的惨剧,讲述了母亲的审判,讲述了父亲的暴戾和死亡。
还讲述了来到青城后寄人篱下的每一天一一如何去烧烤店帮忙到深夜,如何在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伺候全家,如何动辄得咎,遭人白眼。她说得很平静,没有哭,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周西凛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铁栏杆上的锈迹。远处的夕阳,沉默地笼罩着他们。
如果此刻他们对视,会发现对方的眼眸中,都沉淀着一些晦暗沉重的东西。温依的是苦难和挣扎。
而周西凛的,是一种深切地理解和共鸣。
温侬十分清楚,她是喜欢眼前这个男孩的。但她此刻的倾诉,不仅仅是为了寻求他的怜爱,而是孤注一掷的赌。她赌他看似冷漠不羁的外表下,藏着能理解她命运里的悲苦的力量。她早就听说过他的家世,显赫至极,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祖辈父辈皆是有头有脸、名字能出现在本地新闻头版的人物,这其中根基深厚,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金光闪闪的家庭,却有着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一-他母亲在他幼年时跳海自杀。
念及此,她想到那次放学,她无意撞见他与那个气质威严的中年男人在校门口的激烈争吵。话语碎片里夹杂着“妈妈”、“你逼的”、“一辈子不会原谅”这样的字眼。
她知道,那是周西凛的父亲。
她也知道,他们都活在那场死亡的阴影下,只是形式不同。所以她赌,赌他一个慈悲。
周西凛听完,沉默了良久良久。
最后,他只是低低地骂了句脏话,然后说:“走吧,下课了。”温侬目送他先离开天台,后来又独自吹风好久,直到该上晚自习才离开。晚自习周西凛没在,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他才回来,同学们嬉笑着收拾书包离开,温侬也默默整理着东西,周西凛坐在他的位子上没动,眼看她快收拾好了,才起身。
温依似乎有所预感,便稳住心神抬脚往外走。他真的跟了上来。
一直到下了楼,走到僻静花园,四下无人时,他忽然侧过头看着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温侬,只问你一次,想回那个家,还是跟我走。”温依脚步顿住了。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少年逆着不远处教室门口透进来的光,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她看懂了。
她眼底最后一丝怯懦,像被风吹散的灰烬,消失无踪。一小时后。
温侬站在了市中心某个高级公寓的一套房间里。公寓很大,很干净,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家具看起来都很昂贵,但缺乏生活气息,冷冰冰的。来的这一路上,温侬的心跳从未平复,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了一遍。
跟他走,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甚至悲观地想,自己需要付出身体吗,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脯,苦涩地想,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呢?进门时,灯光是暖黄色的,周西凛脱鞋的动作,开门的侧影,都让她觉得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和紧张。
尤其是门被关上的那瞬间,两个人一呼一吸都被放大。然而,周西凛接下来的举动,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他把钥匙随意扔在玄关的柜子上,指了指里面:“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
温依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你住的地方吗?”“我不在这住。"周西凛语气平淡,“但这房子是我的,你安心住着。”他走到客厅,打开某个柜子下面的抽屉,拿出新的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递给她:“这些都有,不够楼下超市买,记账上。”然后,他进了卧室,再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纸和笔,表情变得很认真:“你在这住到高中毕业,给我一个卡号,没有就去办一个,学费和生活费我也先出,算我借你的。”
他在纸上写下“借款协议"几个字,然后列明金额:“一共先算八万块,不用利息,在你三十岁之前还给我就行,现在立字为据,我们签名,找个时间买印泥摁手印。”
他写得条理清晰,公事公办,没有丝毫暖昧或施舍的意味。温侬看着他低头写字时专注的脸,心里轰然倒塌了一角。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和企图。他给了她最难堪境地里最需要的东西一-平等的尊重。“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没有抬眸看她,只勾了勾嘴,说:“不必太感动,谁让老子太有钱。”她愣了愣,然后失笑。
他很快写好协议,她没有再过目,非常痛快地在借款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