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一百零九章
午间天气逐渐转阴,乌云低垂,闷热潮湿,让人心烦意乱。后背受伤,躺不得坐不住,袁长生只能斜倚在榻上。不久之后,半边身子便发麻得失去知觉。
直舍小院狭小,巴掌大的庭院角落种着几株虞美人。袁长生闲暇时喜欢伺候花草,他最喜虞美人的花,朱红的花,怒放时炙热如火。花谢之后,袁长生从不觉着惋惜,谢了之后还会再开,从暮春会开到盛夏。不知为何,今年的虞美人,依旧郁郁葱葱,连花苞都不曾见。袁长生立在窗棂前,右手搭在左手臂上。左边身子已经恢复知觉,他的手始终不曾放下。屋内昏暗,身影与暗色仿佛融为了一体。杨应一头汗扎进屋,看到平时警惕的袁长生寂然不动,他不由得一愣,唤了声老大,压低声音道:“皇城司那边在大肆清查进出宫名录。”袁长生终于转过身,他动作极慢,从窗棂前挪过来,“在查了啊。”杨应胡乱抹了把头上的汗,焦急地道:“老大,皇城司最近动作频繁,当值的人手皆被打乱安排,连当班的人都不知自己会被派往何处,一道当值的同仁是何人,丁尚亲自盯着查,他本是探子出身,老奸巨猾,无人敢在从中做手脚。老大,皇城司手段阴狠,一经审问,谁都招架不住。老大,不..…”他眼中狠意闪动,抬手在脖子上比划,“老大,留不得啊!”袁长生沉默着没有做声,要是人没了,着实太过明显,会引起皇城司的警觉。
杨应等了一会,见袁长生凝眸沉思,他心心里着急,上前一步,劝道:“如今的皇城司不比以前,承平日久,皇城司的兵将懒散,吃拿索要,养得膘肥体壮,一堆废物。老大,皇城司当差的人犯了事,丁尚也没脸,他只会藏着掖着,糊弄过去。”
“皇城司的当值法子变了,皇城司就不再是以前的皇城司。宫中进出的那些事情,慧淑妃心心里门清,她并未点出来,皇城司的过往一笔揭过。丁尚是老狐狸,他要继续领着皇城司,得要在慧淑妃面前表功。”袁长生思索着前朝后宫最近的变动,不止丁尚,政事堂的风向似乎也变了。他眼底冷意闪动,道:“慧淑妃不好糊弄,查名录这一招,她是在打草惊蛇。就等着主动跳出来。”
杨应脸色一变,顿时没了主意,道:“老大,那该如何办?”袁长生默然片刻,吩咐了几句。杨应一一应下,转身急步走了出去。站立太久,牵扯到后背的伤,袁长生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早已湿透衣衫。他撑着榻沿,费力地倚靠在软垫上。摊开紧拽着的手,里面的纸浸了汗,墨汁晕开,字迹已变得模糊,手心亦变得墨汁斑斑。他自小做苦力活,手上伤痕密布。年成久了,伤疤不甚明显。墨汁盖住了大半。乍眼一看,像是一幅泼墨的画。
凝视着掌心,袁长生脸上浮起浅淡的笑。他的笑容越来越浓,最后笑得泪水流下,流到嘴里,咸湿苦涩。
他的人生,就如掌心一般。贵人眼里风雅的字画,于他而言,是伤痕密布。纸上寥寥数语,袁长生无需再看。熟悉的字迹,不经过他的思考,自发地,霸道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起风了,吹起窗棂上的纱绡鼓起又凹陷,猎猎作响。闷热在屋中盘旋,终究坚持不住,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虞美人叶上,屋中惟余淡淡的雨水腥气。门帘掀起,宋宫正走了进来。撑着伞,她的发髻衣衫仍然湿了大半,神情焦急中含着关心。
“杨应说你有急事,天气炎热,可是身子的伤化脓了?”“我身子没事,你坐吧。"袁长生往上挪了挪,尽量让自己端正些。“你快别动。“宋宫正忙抬手相劝,她微松了口气,挪了圆凳在榻前坐下,仔细打量着袁长生的脸色,心又提了上去。他长入鬓角的眉头始终蹙着,眉心一道深深的痕迹。芙蓉一样的脸褪了颜色,犹如落花般凋残。
宋宫正手情不自禁抬起,欲将抚平他的眉心。手抬到一半,到底不敢唐突,仓惶地缩了回去。
谁知,袁长生的手突然搭了上来。宋宫正的手背灼热,她陡然而惊,心中兵荒马乱。
“虫娘,你衣衫都湿了,可觉着冷?"袁长生温声问道。虫娘是宋宫正的名字,穷人家的女儿多随口一取,村中皆是花草虫儿。自从进宫做到女官之后,极少有人直呼其名。宋宫正记得多年前与他闲聊,提了一句她的名,他从未唤过,一直尊称她的官职。她不愿提及的名字,从他嘴里听到,她仿佛感到了几分缱绻缠绵,心被用力捏了下,无助得鼻子发酸。
“我不冷。“宋宫正回了句,她垂下头,不敢去听自己发颤的声音。“仔细着凉。"袁长生叮嘱了句,手掌略微用力按了按,才收回手。宋宫正嗯了声,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袁长生的手。手背的余温犹在,心里空汤汤。
“你我当差这些年,皆吃了不少苦,积累了一身伤病。”袁长生晦涩而笑,神色落寞地道:“此次受伤,我真正倦了。若能侥幸活下去,我想要出宫。身边积攒了些银两,买间小院,平平淡淡度过余生。虫娘,你呢,你有何打算?要是你出宫,我们可毗邻而居,彼此有个伴。”宋宫正家中亲人早已不在,她出宫之后并无去处。上了年岁的女官内侍,无法当差之后,宫中会送到寺庙,由朝廷出钱粮奉养。寺庙并非清净之地,起初送进去之人,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