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有些阴,冷风呼啸,连日光都是冷的。
谢明棠里三层外三层穿得严严实实,眼看着椿榕还要再给她加一件斗篷,连忙笨拙地躲开,“够了够了!”
“你到底是本公主的奴婢,还是皇兄的奴婢,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呀。”
她小声抱怨,纤细的眉皱得死紧,红润的唇也撅得高高的。
说完,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昨夜她并未起热高烧,也没觉得体虚难受,只是没睡好。
椿榕拿着粉绒斗篷,轻声劝道,“您大冬天的落水,太医都说要注意保暖……”
“本公主身体好得很——”
“孤嘱咐的,妹妹不愿意听?”忽的,谢明昭一身赭红官袍,面如寒玉,眼下微微泛青,掀开帘笼走了进来。
清冷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如神人降世。
谢明棠:“……”
她瞥他一眼,接着,就像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椿榕,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她接过斗篷,但没穿,只是拿在手里。
太子挡在她面前。
“麻烦让让。”她冷着一张俏脸,倔强地咬着唇,扭头不肯看他。
两人无声地对峙,椿榕大气不敢出。
既不敢跟着公主走,又不敢不跟公主走,僵在原地。
谢明棠梗着脖子,垂眸看太子落在她身上的影子。
太子迟迟不动,她不耐烦,伸手推了推他。
触手,却是一片柔软。
她一怔,抬头望去。
太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见她终于肯看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甜糕?
她嗜甜,但宫里的甜糕大多清淡,不是很合她的口味。
所以,她经常偷溜出宫,跑到民间铺子里买点甜糕,顺便一通瞎逛。
每到这时,太子都会替她打掩护,让守忠跟着她离开皇宫。
偶尔几次被逮到,太子每次都会替她承下责罚,在祠堂跪上一天一夜。
即便被罚,他仍然允她出宫,帮她出宫。
少时的记忆被这份甜糕悠悠带起,裹挟着甜腻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谢明棠咬了咬唇,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甜糕,小声嘟囔,“真老套。”
太子眯了眯眼,嘴角微勾,管用就行。
“走吧,斗兽开始了。”
跟在太子身后穿过鳞次栉比的营帐,斗兽场映入眼帘。
肃杀、凛冽、狂热,谢明棠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场外,一个个铁笼子被成排放在地上,每个笼子里面都锁着一个男人。
他们就是太子从南疆带回的奴隶。
寒冬冷风中,每个奴隶都裸着上半身,只穿着深灰的麻裤,脖颈和脚踝还束着粗壮的铁链。
他们体型不一,肤色不一。
但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表情麻木,遍体鳞伤。
“这些奴隶,是南疆奴隶市场上最好的一批货。”
“父皇让他们和一头饿了几天的黑熊搏斗,赢者生,输者死。”
“人熊搏斗,更能激起将士们的血性,也能给后面的围猎谋个好兆头。”
太子说完,迟迟听不到回应。偏头看向身边裹成一团的粉粽子,他皱了皱眉,“满满?满满?”
“嗯?”谢明棠猛地回神。
“在想什么?无精打采的?”
她顿了顿,强撑着打了个哈欠,“昨晚没睡好,有点困。”
沉入水底无法挣脱的感觉太过深刻,夜里她一直在梦魇,没睡踏实。
太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走吧,要开始了。”
高高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谢明棠警告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嘴,连忙跟上他,朝观礼台走去。
他们所经之处,皆是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皇帝还没到场。
谢明棠松了口气,在太子旁边坐下,强打起精神观看。
人与熊互搏,拳拳到肉,鲜血四溅。
无论是大臣、将士,还是贵族子女,他们都越看越兴奋,即便素来冷静自持的太子都有些兴味,谢明棠却越看越难受。
上场的奴隶都死了,没有一个能在熊爪下活下来。
上一个奴隶死了,下一个奴隶上场,黑熊却一直在那,愈战愈勇。
谢明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悄悄问太子,“皇兄,什么时候结束?”
“这是最后一个奴隶。”
“他是这批里面最能活的。”
太子拿出巾帕擦净手上的汁水,推过来一盘金桔,“饿了?先垫垫肚子,快结束了。”
说完,他便继续看向斗兽场的入口,长眉微挑。
他眼底罕见的凶戾和血性让小公主一怔。
她下意识也跟着看去。
一个健硕的男人拖着沉重的锁链,步履平稳地走进场地中央。
在那里,正趴着一只战绩斐然的黑熊。
男人从容不迫,镇静漠然,如入无人之境。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遥遥望向观礼台的高处。
一双散发着寒意的眼眸。
危险,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