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潮,席卷而来时势不可当,顾焱被灯火朦胧了视线。他不知不觉走近狭小的巷口,走到尽头时面前的木门忽地打开一条缝,里面钻出半个头。
“唉……顾侍卫!”
张太医看见熟人,眼里闪过惊喜,连忙露出全身招呼他。顾焱愣了一下,“张太医,你怎么在这里?”“哎呀,我已经不是太医了。“张太医毫无负担地笑笑:“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对坐在厅堂里。
顾焱环顾四周,大厅被一分为二,左边是一排排分隔的小木盒立柜,上面贴着常见的药材,熟地黄,麦冬、甘草、王不留行……右边是坐诊的桌椅,桌面上有几本摊开的医术,后面墙上王婆自夸地贴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张太医端来热茶,随顾焱的视线望过去,老脸一红,羞赧道:“新开张的药店,总要弄些噱头。”
顾焱哑然失笑。
“张大夫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医不当,来这么个特角旮旯里开医馆?”张大夫自然不敢说真话,只说自己医术不精,自个儿请辞,以免日后掉脑袋。
顾焱看出他不想说实话,也不逼问,他举起紫砂茶杯对张大夫道:“恭喜,祝你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张大夫笑呵呵地同举,与他碰杯,当做酒一般豪气地饮下。“嘶一一"张大夫刚倒进喉咙,又被烫得一口喷出来,他也不恼,笑呵呵地吸着凉气:“顾侍卫,你是第一个恭喜我的。你还记得咱们俩当初的戏言吗,以后你来我这儿看病买药不收钱。”
大过年的说什么病啊药啊的晦气话,换作其他人一定破口大骂,但顾焱弯了弯眼睛:“恭敬不如从命,我不客气了。”两人闲聊几句,张大夫得知顾焱现在的身份,目瞪口呆,抱拳打趣道:“原来近日议论纷纷的风云人物竞然是你,在下失礼。”顾焱摆摆手,面不见喜:“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撞了大运罢了。”张大夫羡慕道:“恭王真的只丢了一个长子吗,咱们俩年岁相仿,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恭王妃生的是双生子。"<1顾焱被他逗笑了。
张大夫见他不再愁眉苦脸,也跟着笑,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自己近日所得。顾焱听他说了许多骇人听闻的奇术诡术,譬如可以在短时间内急速造血的蛊术,用刀剖开肚腹取出里面的异物再缝合回去的疡术。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听不太明白但依旧认真听他说。张大夫以为找到了知己,看顾焱的眼睛在发光:“其实想想,被贬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之前我在太医院,整日里研究不喜欢的医术,还要看那群老顽固的眼色,每到四时节令还要去上官前辈家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还有官场的那一套弯弯绕绕的讲话,他到今日都学不会。张大夫苦笑道:“不瞒你笑话,近年来我想辞官的念头反复出现,但又舍不得太医这份体面,我爹娘亦不允许我放弃。可以说太医这个身份与我而言乃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进入太医院,是全天下医者们至高无上的追求,就像读书人科举入仕,学武者从军沙场。
但只有真正进去后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那样沉抑的环境。太医院里的太医们迂腐守旧,求稳不求创新,往往面对疑难杂症只采用最保守的治疗,他们仗着自己德高望重,对张大夫研究的东西嗤之以鼻,鄙夷他走歪门邪道。
不过也不怪他们保守慎重,毕竞宫里的贵人怎么可能让太医开膛破肚,又重新缝合。
顾焱淡淡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张大夫用力一拍大腿,无比赞同他:“说的对!”他喜笑颜开道:“这下正好。我爹娘也不逼我上进了,我师父又留了许多医书和钱财给我开铺子,我现在整日里都可以做喜欢的事情,每天都盼着太阳升起迎接新一天。”
张大夫颇有哲理性地总结道:“放下,是为了更好地拿起。”顾焱看着神采奕奕的张大夫,若有所思。
大
大虞规定,官员的休沐日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七,期间安排轮值上岗,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如有重大事宜,才会开朝会商议。在赵明斐治下,大虞虽说没有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但百姓安居乐业,温饱有余,基本不会有人主动挑事。是以这七日,赵明斐几乎都与江念棠腻在一起。有时候在长明宫,有时候在紫极殿,他兴致一来,还会把人带到御书房。赵明斐不让江念棠离开他的视线半步,连沐浴也要跟她一起,最后两人总是把浴房弄得一团糟,满地的水,泅湿的帷幔。终于熬到初八,江念棠觉得自己能挺过来也是命大。开春之后,天气渐渐回暖,殿外的枯枝开始冒出嫩绿的鲜芽,沉寂一个冬日的鸟雀重新在枝头叽叫。
赵明斐近日忙着龚州防止水患一事,晚上倒是节制不少。但江念棠最近却总是觉得睡不够,整个人懒懒的,有时候正在临床的美人榻上看着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以为是之前被赵明斐折腾得太狠了,亏了身子,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索性也没什么事要做,她便放任自己的惫懒。江念棠又一次在青天白日无缘无故昏睡过去后,微雨担心地看着她,踌躇要不要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