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洲吩咐道:“把它拆开吧。”
阿柠:“啊?我,拆开?”
莫先洲点头。
阿柠只好上前,摸索一番,她很快发现,这铜人做得实在是让人惊叹,不但前后胸骨可以打开,而且里面的五脏六腑也都可以取下,每一块器官上都有浮雕,上面雕刻了细致的纹路,并镌刻有一些详叙的小楷,除此外,就连四肢骨骼以及头颅都是可以取下拆卸成小块的骨头。莫先洲吩咐道:“现在,你把铜人拆开,将每一处部件全都分门别类,记录在案,之后再重新把他装配起来。”
阿柠听着,心里激动,她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身为有志学医者,她不能行万里路,也没有太多实践机会,如此精妙细致的铜人,若她能掌握透彻,岂不是对人体经络穴位骨骼能够做到了如指掌!她感激地道:“是,大人,奴婢现在就拆!”莫先洲吩咐完后走了,阿柠便在针灸馆拆卸铜人,组装,并学习上面的穴位,按照莫先洲的说法,他会用腊将铜人身上穴位全都堵住,再让阿柠用银针穿刺穴位,要做到闭着眼睛下针,不出任何差池,这自然需要长久的训练,阿柠不敢大意,拼命苦记。
她这么拆了装,埋头苦干,根本不曾留意时间流逝,以至于当终于抬起头时,却见外面天色已经大黑了,雨滴自屋檐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她有些发愁,肚子饿了,咕噜噜叫,她该怎么回去,这会儿也错过膳点了,估计没得吃了。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湿漉漉的脚步声,阿柠起身看向窗外,回廊婉转,暮色氤氲,正有一小太监穿着戴了黑油漆高丽帽,披着雨披,提着一木匣子,低着头匆忙往这边跑。
她忙去开门,那小太监却是双喜。
虽戴了雨帽,双喜脸上依然沾了雨水,他抬手抹了一把,笑着对阿柠道:“姐姐,你今晚没吃,我给你留了一些好的,特意给你送来的!”阿柠一听,高兴得很。
这针灸馆如今没什么人,周围黑漆漆的,她心里还有些怕呢,有个人作伴,又有膳食吃,她求之不得。
她连忙谢过,于是两个人在一旁案桌上铺展开,那是一个黑漆食盒,里面是松子菱米粥,油渣卤煮猪头和枣豆糕,足够阿柠吃的了。阿柠吃着时,双喜又殷勤地帮阿柠烧水。
此时雨滴黄昏,庭院幽静,阿柠边吃着,边和双喜说着家常。双喜是苦命的,家里生了七个孩子,他不是两头的,是中间那个,从记忆起爹娘都是忙碌的,好像从来没被抱过,没被疼爱过。待到稍大一些,爹娘想着让孩子谋个生计,轮到他,不知道怎么着听人劝,说进宫吃香喝辣的,他爹娘动了心,便把他送来了。说到这里,双喜道:“我爹娘都不懂,他们只知道吃香喝辣,不知道别的。”
阿柠听这话,抬眼看过去,橘色的明角灯摇曳着,照在双喜脸上,为双喜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惆怅。
她其实也不太懂,不过她想着,双喜是难过的。因为当了太监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了,不能娶娘子,不能有孩子了,这是一辈子的事。
不过双喜很快道:“其实也没什么,进宫挺好,要不是进宫,我哪吃过什么好的。”
阿柠赞同:“说不得哪一日你就熬成提督太监,到时候日日吃香喝辣,身边还有人伺候着!”
双喜使劲点头,之后又道:“等我熬成提督太监,我拿到好吃的就给阿柠姐姐吃!”
阿柠笑:“好!”
吃饱喝足后,双喜又陪着阿柠说了一会话,才恋恋不舍地走了。阿柠心里急,不想回去了,想一口气把这铜人琢磨明白,反正针灸科也有歇息的小室,里面摆着木榻,她可以合眼睡一会。她继续埋头苦干,待到终于将那铜人重新安装上,她才略松了口气。看看外面,夜雨下得淅淅沥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不过她困了,哈欠连天,于是迷迷糊糊地先去矮榻歇息了。
几乎是躺下的一瞬间便滑入梦中,窗外的雨声也随着她入了梦。秋风乍起,吹动残余的艾香,阿柠在那似有若无的艾香中往前走。她赤着脚,走在一片浓重的雾气中,而就在前方,隐隐有一盏昏黄的灯,明明灭灭地亮着。
阿柠知道自己做梦了,她已经有一段不曾做过梦。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处的玉佩,是穆清公主送给她的那块,她放在贴身小衣内。
她深吸口气,继续往前走。
她只是一小小的医女,永远没有勇气走到他面前,更不敢去问什么,可如今她在梦中,她应该大胆一些。
于是她继续往前走,脚底下是柔软的,像是宫阙中最柔软的地衣。她走着间,好像有一阵风吹起,周围的雾气凝结化为水汽,湿气在夜色中弥漫,伴随着的似乎还有一些香气,仿佛柑橘类的清香,也许是佛手柑。这让阿柠想起自己在穆清公主寝殿中闻到的气息,很好闻的果熏香。她在那淡淡香气中,望着那盏灯的方向继续往前,这次,她终于走到了那盏灯前,是挂在不知道那里的一盏羊角灯,很大的一盏,明净透亮。而就在那盏灯的一旁,有一道影子。
阿柠心里一颤,连忙看过去。
在茫茫雾气中,她看到了那个男人,他侧立在那里,看着远处。风正吹起,吹得他那身雪白长衣起起落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