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明珂,叫太医!”杨谈摆摆手,撑着桌案自己站起来,用袖子抹去唇边血迹,轻声道:“不必兴师动众。”
沈谙快被他这自毁的模样吓死了,“杨行嘉,这条命你是真不要了?”“你小点声。"杨谈又喝了口浓茶,压下喉间的血腥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偏过头,窗外暮色交织雪色,心想,大约是老天爷开眼,将白雪亭受过的罪,报应在他身上。
这夜过后,昭王府传出消息,昭王殿下大病一场。杨谈是察觉不到自己在生病的,他只记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梦里他终于又见到白雪亭。
是那个,下着大雪的,长安的夜晚。
章和二十年末,白雪亭曾经潜入杨府,为了杀他。他知道,从她刚潜过第一道门他就知道。但他下令撤下了周围所有守卫,让明珂暗中护送着她,一直到她潜入他的房间。她手里拿着那柄白露横江,瘦得脱了相,清清寂寂的一枝风竹,月光与剑光下眼瞳黑得发亮,依稀可见红血丝。
白雪亭亮出那柄剑,他听见长剑铮鸣下掩藏的一声鸣咽。杨谈在装睡,他压抑着所有涌动的心绪,将那些沉重的真相死死埋在心里。这是他对魏渺的承诺。
他想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了。他把这条命交到她手里,如果她下得去手,那他有负魏渺重托,黄泉之下再去请罪罢了。剑尖刺进皮肤时,他第一感觉不是痛,而是想,白雪亭犹豫了。最后最后,她的剑尖还是偏了一寸。
他没有死。昏倒过去前,他捂着心口的伤,五指缝隙间流出汩汩的血,明珂仓促而来,杨谈却嘱咐他,务必平安送白雪亭出府。“再平安送她离开长安。”
她仿佛顶着重病考中了制举头名,要离京编修古籍去了。一路迢迢远远,她还小,他不放心。
梦的最后,他站在渡口那座矮矮的山丘上,那天下了薄薄的雨,皇都烟柳笼上一层雾,渡船上青绿色的身影越来越不分明。杨谈微微倾身向前,可是骤然间天旋地转,那座渡船瞬间倾覆,立在船头的青色影子沉沉坠入水底。
他就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
“阿翩!”
杨谈猝然醒来,猛地坐起,额角传来剧痛,他抬手按住,却听旁边有道平和的声音:
“醒了?”
杨谈微怔,偏头去看:“阿娘?”
顾拂弦给他倒了杯白水,“你睡了一日夜,高烧不退,太医守了半夜,灌了好几副药。”
杨谈双手接过来:“阿娘…怎么忽然过来了?”他仍是习惯叫她阿娘,到底顾拂弦是养他长大的人,幼时若非顾拂弦一力护着,他也未必能接触到白适安的那些书。顾拂弦神色淡淡,“听说几个人都劝不住你,我来瞧瞧。”杨谈喉间一紧:“阿娘,我…”
“不必对我解释什么,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她平声道,“我只是来提醒你,先帝和雪亭的爹娘都在天上看着你。你若是个普通人,要为了妻子殉情也就罢了,但我不能看着先帝的孩子就这样作践自己。就是活着比死痛一万倍,你也要熬下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杨谈心知她对昭惠有着偏执的守护,心尖却很难不被那句“雪亭爹娘在天上看着你"拨动。
李惜文这样说,顾拂弦也这样说。
所有人都要他为了先辈们活下去,行百里者半九十,他就要撑住那最后的十。
可白雪亭呢?
她走得太急了,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遗言。她希望他下去找她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对白雪亭,比顾拂弦对昭惠更执拗。杨谈攥紧了衣袖,勉强应道:“儿明白了。”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她醒过来时,竞然辨不清今夕何夕。她在哪里?姓甚名谁?她竞浑不记得,像鸿蒙初开,她是未知世事的婴孩。眼前有个长得很俊的男人,穿得矜贵,眉目温润。“你醒了,阿程。"他对她温声道。
“阿程?"她按住太阳穴,那里微微泛着刺痛,“我叫阿程?”她仰起头问那个俊俏的男人:“那你是谁?”他笑了,“我是泠奴,你的夫婿,你孩子的父亲。”阿程…阿程。
她真的叫阿程吗?为什么她听见这个名字,却毫无波动呢?“你姓程,名翩,是章和五年生人,眼下是章和二十七年十一月,十月初五你刚满二十二岁。之前你一直在南湖书院念书,不久前回长安的路上,马儿受了惊,带着你摔下山崖,撞到了脑子,所以你都不记得了。“泠奴温声道,“这里是韦家芙蓉园,你是芙蓉园的女主人。”
泠奴说了一长串,她却只拣着开头,喃喃道:“阿……她的自言自语没逃脱舒王的耳朵,他脸色僵了一下,“什么?”她抬起头,直视着他:“为什么叫我阿程,不叫阿翩?”那些已经被擦去的记忆里,仿佛就剩下了这个名字,她听见“翩”,就像听见很多道声音交织在一起,或欣喜或悲伤地叫她,阿翩,阿翩。泠奴愣了神。大约他没有这样叫过她,尝试着,很生涩地唤了声:”……翩?”
阿翩摇了摇头,心里像空了一块,“你若不习惯,就算了。”她还有许多不清楚的事,于是她问泠奴:“我们家是做什么的?我……我出身哪里?”
泠奴淡笑道:“京中王孙。你父母是国朝功臣,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