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皓月方离海(二)
“此药名为′洗心,共三味,服一味忘恩,两味忘怨,三味断相思。服药后,人会从最近记忆逐渐消退,三味服食完毕后,洗心净念,忘却前尘。”“服食后,可会有什么后遗症?”
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帘,苗崖看不清帘内景象,只有模糊的一道长身玉立的影子背对着他,依稀可见被那影子掩住的,在床榻上披散如瀑的长发。苗崖恭谨低眉:“此药药性猛烈,致神识昏蒙,服食过程共九日,三日一味,期间疼痛如筋骨俱裂,且一味痛胜一味,到第九日时,痛似万蚁噬心,更甚录皮抽筋。常人…未必撑得住。”
言下之意,捱不住的人大约就疼死过去了。苗崖没有危言耸听,他是真心觉得舒王殿下不至于这么狠心,毕竟对床榻上那位…舒王从来都是心软的。
一帘之隔,傅清岩低眉看着床榻上的人,她乌发如瀑,铺在鲜红的交颈鸳鸯被面,手脚尽缚,口中塞着绣帕,不能言、不能行,只能仰着头死死盯住他,眼眶发红。
正是白雪亭。
世人眼里死在凤桐岭的昭王妃,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芙蓉园的床榻上。这是何等香艳的绮闻。
傅清岩俯下身子,薄凉的指尖勾过白雪亭脸颊,她偏头躲开,却被他扣住下巴,被迫直视着他。
“我受得了的苦,你也受得住。"他眼底有一团可怖的火,藏在温润的淡漠下,“是不是,雪亭?”
白雪亭嘴巴被牢牢堵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一她从醒来开始,就被绑在这里,不能离开半步。她不知道为什么舒王突然性情大变,更不知道外面如今怎么样了。
杨谈以为她死了吗?他去哪里找她了?他会不会干脆殉了她?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在这里,看着舒王淡淡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
“用药。”
那碗药端过来时白雪亭不得不剧烈挣扎,她听见了,这是叫人记忆尽消的药。舒王亲自扣着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她从来不知道他力气有这样大,竞叫她抗拒不得。
白雪亭死死咬着牙关,苗崖想给她灌药,却始终撬不开嘴。舒王眼神越来越冷,最后他甚至掐住她脖颈,几乎是让她窒息的力度。“殿下…“白雪亭紧紧攥着他手腕,用细长的指甲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你疯了……”
“我并非疯了。”
舒王卡着她颈子,亲手将那气味浓烈的"洗心"灌进她嘴里,随后反剪她双手,绝不准她抠喉咙催吐。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白雪亭整个人都被他禁锢住了,像笼子里的猫被戴上颈圈,她拼了命想呕,嗓子像被火燎了一样又烫又疼。
很快那股剧痛蔓延到全身,她浑身的血像煮开了,筋脉仿佛要爆裂一般一一那种痛觉铺天盖地绵绵不绝,一时间白雪亭只觉得她快要死了,活活要被痛死了。
她剧烈地挣扎着,挣脱开舒王、挣脱开绑缚手脚的绸带。舒王高声道:“拿麻绳来!”
苗崖不敢违逆,立刻与舒王一起将白雪亭绑在床头,捆得紧紧的,手腕都冒出青紫来。
“若再挣扎,就换镣铐。"舒王淡声道,“务必确保她顺利喝下三味′洗心。”苗崖看着痛得快要咬舌自尽的白雪亭,一边在她口中塞上绣帕,一边点了头。
三味洗心,痛足九日,连精壮的青年男子都未必熬得过去,何况弱质纤纤的昭王妃?
二十二年来从未这样痛过,白雪亭几欲撞柱自尽,仿佛脏腑内平白长出了一座火炉,她的血一点点被烧干,皮肉一片片被削下来,犹如凌迟酷刑。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模糊出现舒王的影子。白雪亭恨极了,偏偏镣铐束缚手腕。她几近崩溃,忍受着体内汹涌的剧痛,嘶哑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舒王俯身下来,冷淡的神色像是在欣赏,欣赏她的痛不欲生。“忍一忍吧。"他淡声道,“三味尝尽,你就再也不会痛了。”恩怨洗尽,相思梦断。什么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错过的身份他要抢回来,错过的女人当然也该回到他身边。
他低下头,贴着白雪亭的额,温声问:“你还记得承天门吗?”一波三折痛到末尾,白雪亭竞然恍惚,她眼神涣散:“承天门…”舒王又问:“那岐凤山呢?”
白雪亭依然迷茫。
舒王满意地笑了,指腹抚过她脸颊,手腕被她咬得血肉模糊也不在乎。一味忘恩两味忘怨三味绝相思,洗心果真名不虚传。很快,很快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届时他会是她醒来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她惟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冬风扑进昭王府,裹挟硕大的雪粒子狠狠敲窗。过了子时,书房依然灯火通明。
公文堆积成山,杨谈翻过一本又是一本,仿佛轮转不歇的机器。窗边铜镜如圆月,模糊映照他鬓边白发。
昭王殿下不过二十五岁而已,姿容仪态都是俊朗青年,耳鬓却已有霜雪催。从前那股独属于位高权重者的气度,如今也一点点被人世漫长磨成倦怠。晦暗沉寂的书房里,惟一一抹亮色,是在公文里被小心珍藏的一缕水红丝带。无论多少奏疏送入昭王府,离昭王手边最近的,总是那截不起眼的红丝带。照沈大官人的话说,那红丝带哪里是结发之誓?分明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