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冷脸转了转腕子:“我是疯是死,与你何干?我既没有满街招摇说我给杨大人戴了帽子,也没领我和旁人的孩子回来让你当后爹,你急什么?你气什么?”杨谈快气疯了:“你当真不明白我为什么急?我不是生气,是怕!我怕你一腔真情托付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我怕你小小年纪被他骗去,无媒无聘先他夫妻,他还是天潢贵胄,哪日要是翻脸不认人,你又向谁讨公道?阿翩,我怕你糊涂一时误终身,伤透了心都无处诉苦…”“我还不够糊涂吗?"她截断他的话,上前半步,目光如利刃,“我当年就是太糊涂,才错信了你。舒王再怎么伤我心,他哪怕不喜欢我喜欢别人,哪怕未来一脚把我踹开,都不如你当年那一箭扎得狠。”杨谈倏地安静下来,像被下了哑药,只能怔怔望着她。白雪亭寒着脸越过他,“砰"的一声甩上房门。不知过了多久,明珂战战兢兢迎上来,问杨谈:“少爷,今夜您歇在…”杨谈大梦初醒,往屋里一看,早熄了灯。
他挪动脚步一一朝凝思阁的方向,膝盖站得发酸,走姿有些僵硬。明珂见状不甘道:“少爷何苦掏心掏肺对她?我看天下再没有比她更白眼狼的了!”
杨谈当即让他闭嘴,冷声道:“再说一句少夫人不好,明日你替沈知隐去义庄剖尸。”
明珂忿忿不平,觑着杨谈脸色,却也只能噤声。望春台好容易松快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二人闹到这般地步,宫莲本想请顾拂弦从中调和,念头还没成型便被明珂掐断。“可拉倒吧,你是要告诉夫人,少夫人已经红杏出墙了,还是把她跟少爷分房睡的事儿传得满府皆知?届时你给那女煞星添了麻烦,她可不会念你从前的好,说不准还要连罪到你头上!”
宫莲无奈:“难道任他们俩这样下去?总该有个结果,和离也好,和解也罢,总之不该互相折磨,眼下这情景,你看他俩谁好过了?”明珂“哎哟哟"地摆摆手:“你且看着吧,和解或者和离,他俩更不好过!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俩人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别人插不进去。”见宫莲若有所思,明珂指了指凝思阁紧闭的大门,继续道:“三日了,没见他有一丝笑脸儿,除了沈少卿来叙公务,旁人一概不见,连主君派人来都被打了出去。”
宫莲闭了闭眼睛叹道:“一个莫说另一个。望春台那位神出鬼没,几日都不见影子,昨夜里我起来喝水,碰巧看见屋里支着窗,她在窗边木桩似的站着,竞不知站了多久,手背都被风吹青了。我问她怎的还不安置,问了三声都没听见,活像魇住了。昨晚半宿没睡,我以为今儿总要休息一天,结果一早上又不见了人影。哎,当真也是作孽。”
“不会又是去永宁坊吧!"明珂一拍大腿,气恼道,“少夫人也真是,出墙就出墙了,好歹也避避人啊!”
清晨,香积寺,钟磬悠远,苦夏的风犹带热气,白文霜在寺前那口老钟旁站了良久,手里纨扇不停扇着风。她嘴巴撅得挂油壶,眉头拧起来,伸长脖子谷远了望,望了一茬又一茬香客,终于等到八十一石阶下,缓缓而来的珍珠白影子文霜气鼓鼓走过去,拿纨扇指着她:“白雪亭,你又迟到!”“又?“白雪亭半挑眉毛,“我好像没跟你单独出过门,哪来的又迟到?”“我不管!"白文霜背过身,拉着她就往寺庙里去,“说好了今日你陪我赶头炷香,你看,现在连头一百炷都赶不上了!”白雪亭不理解白二娘这过度的“诚心",刻薄了句:“菩萨渡人难道还要排队?又不是上大相国寺买肉饼,先到先得。”文霜一脸"无可救药"看向她:“你这种人,菩萨一定不会庇佑你的。”“拉倒吧。"白雪亭摆摆手,“她老人家哪回庇佑我了?”大殿正中一座菩萨金身,莲花台下人来人往,俱是头顶举着三炷香,烟熏火燎,白雪亭眼睛莫名酸得慌,于是让白文霜一个人进去烧香,她去后院林子里转转。
“白雪亭!"文霜追着她背影喊,“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替你求啊!”白雪亭向后挥挥手,满不在乎。
文霜对着她远去的影子哼了一声,提裙迈过门槛,心想:你不说我也要替你求,无非就是早日和离。
她在宝塔飞檐下,嗅着大殿里枯焦的香灰,双手合十垂首默念:菩萨菩萨,小娘子到了嫁龄,求您为我赐一位顶好的郎君。文霜不要他出身富贵锦绣堆,但愿他人品贵重,性情正直,能珍视我一生一世。这厢她虔心求愿时,殿内熙攘香客忽然一阵骚乱,不知何时殿外闯进来一群卫兵,两列一字排开,大声道:“淮安王前来敬香,无关人等退避!”中元节前夕,香积寺多的是长安贵客,然而,众宾一听“淮安王"名讳,却是个个儿避之不及,匆匆忙忙让出了一条通道。文霜在人群最深处,一时没听清,再想挪地方已是迟了。她跪在蒲团前回身,人群已然散开,一道青金色的身影从殿门外吊儿郎当地晃进来,腰间挂满香囊,上头鸳鸯交颈的纹样很是轻浮。待看清那人细长上挑的眼睛与刻薄寡恩的鹰钩鼻,文霜顿时骇然,腿一软,跌坐在蒲团上。
淮安王傅滔,满长安没有比他声名更臭的人。仗着父亲是福王,成日里作威作福,光强抢民女的状纸都在三法司案头上堆了座小山,更不消提什么吃喝嫖赌,总之,是个“十全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