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行为的“正义”逻辑,在受害者与受害者的谴责中,终于败下阵来。
姜凌没有紧逼。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威严的老人痛苦地佝偻着身体,眼像一头困在陷阱里苦苦挣扎的野兽。
良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很清晰。她的话语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带着温度的引导。“徐大爷,我知道,您心里装着平安里。您比谁都希望它好,希望它平安、有序,是不是?”
“看着平安里的房子一栋栋建起来,看着平安里的道路一条条修起来,看着平安里的树木一棵棵种起来,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可是,房子、社区和人一样,也会老。外墙砖会风化,屋顶会漏水、道路会压坏、树木也会死亡。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来去去,这个修建了四十年的社区,也老了。”
姜凌的话说到了徐满仓心坎上。高度的认同度,让徐满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叹息从喉咙深处挤出:“是啊,平安里老了。像我一样,老了!”姜凌的声音里带着悲悯:“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我们没办法阻挡时代的进步,同样也阻止不了社区走向衰亡。”徐满仓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姜凌:“不!我可以。”姜凌反问:“您可以做什么?”
徐满仓的精神突然亢奋起来:“我要呼吁,让大家重视平安里,让政府关注平安里。只要大众关注,只要政府愿意,我们平安里就可以修路、整治,重新焕发生机。”
姜凌道:“对,您的想法是对的。我特地到市政府了解过,明年将启动旧社区改造,我们平安里就在其中。”
徐满仓精神为之一振:“真的?”
姜凌点头:“是的。”
徐满仓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啊,感谢政府、感谢党,咱们平安里终于要改造了!”
姜凌指了指录音机:“徐大爷,您曾经是最优秀的警察,您比谁都清楚,真正的社会秩序要靠什么来守护。靠的是法律,靠的是正常渠道的反馈、光明正大的呼吁,靠的是对每一个生命的敬畏,而不是……引发人们恐慌和混乱的投毒。”
“现在,平安里需要一个真相。”
姜凌开始展现锋芒,声音里带上了深深的压迫感:“请您告诉我,24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毒药放进豆粉袋里?只有把真相说出来,才真正对得起这身您穿了一辈子的警服,对得起您想守护的平安里。这才是您现在……作为一名光荣的警察,真正应该做的!”姜凌的话语仿佛一只温暖的手,牵着思维混乱的徐满仓走出被大雾弥漫的森林。
姜凌没有提认罪二字,强调的是真相。
她没有让他坦白,而是强调对得起警服、守护平安里。她说,他是一名光荣的警察。
徐满仓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他看了看墙上那张曾代表他职业生涯中荣耀时刻的奖状,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警裤。“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浓的悲伤,“我对不起老刘头,对不起街坊们,我对不起这身衣服。”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墙上的奖状,又指向自己,最终捂住了脸,他那颤抖而迟缓的声音,在布置得近乎温情的审讯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就像在风雨里飘摇的风筝一般,随时都会断线、坠落。“是我,是我放的药。我想让他们,让对面那栋公安局大楼里每一个人都看看,让他们都醒醒。平安里真的老了,我不能让它像秀兰一样死掉,我得下猛药救它。”
姜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李振良在笔录上快速记录着。
刘浩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窗外,暮色四合,将平安里那棵银杏树最后的轮廓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