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情愫
时近日暮,天边最后一点余晖沉入西山,靛青的夜自橙红的云霞中脱胎而生,拥着满怀星斗,随晚风一呼一吸。
宋云谣侧枕竹簧,在沉沉暮色中睁着眼,怔怔望着手中那枚玉佩。屋中一片昏暗,她从斜阳时分躺到现在,来不及点灯。檐下挂着的风灯隐隐透着光,姑子们沿路燃着驱蚊的野蒿,烟雾飘进屋内,在风灯微弱的光下静静流淌,时聚时散,一如她此刻缭乱而迷蒙的心绪。黑暗中,这碧青的玉佩泛着莹润的光,握在手中,柔腻而腴泽。即便她对鉴玉一窍不通,甫一拿到手,她就明白这玉料的上乘,贵重,不可多得。可她没想到,这玉佩的价值既不在其材质工艺,也并非所谓沈家的门路体面,而是他此去经年仍旧耿耿于怀的一份念想。宋云谣忽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连环套,她晕头转向地解开一层又一层谜面,最后被人点破的,却是她从未料想过的答案。已故恩师的遗物,他最珍重的念想。
为什么……偏偏给了她呢?
思绪偏飞,她忍不住从记忆中翻检出同他相处时的一幕幕,反复回想从前刻意忽视过的细枝末节。
不知为何,那些对话间隙的沉默、相触又飞快移开的眼神、游离走神的片刻,在此刻都仿佛变了味,一切影影绰绰、难以捉摸。甚至沈三郎那近乎天真的善心与赤忱、对她不计结果的照拂与关心,如今看来都有迹可循。
难道……
宋云谣摩挲着手中价值千金的玉佩,眸光失焦,似望非望。怔忡间,透过镂空的竹纹,隐约瞧见有一抹白在空中晃荡。定睛一看,原是屏风上的裱纸破了洞,竹篾编成的框架袒露在外,其上早已发霉生斑,孤零零立着,风一吹,发出快要散架的声响。就是拿出去白送,恐怕也鲜有人瞧得上。
她怔怔收回视线,方才还滚烫的心头像被人凭空泼了瓢凉水,骤然冷静下来。
自小罗绮锦衣、炊金馔玉,皇城根下长大的官家子弟,怎会看上一个借住寺庙、穷酸困顿的寡妇?
况且她的真实身份连寻常寡妇都不如。
退一万步,就算他对她当真有几分暧昧不清的情愫,又有多少是逢场作戏,是一时兴起?
若有朝一日,他得知自己真实的身份,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宋云谣的呼吸沉了几分,玉佩边角格得掌心生疼。夏秋之交,西晒的余热还未褪去,野蒿烧得辛辣,蝉鸣吱吱沸耳,她脖颈后背起了层薄汗,本就凌乱难解的心绪愈发烦闷。被褥堆在床尾,贴在腿上扰得人心烦意乱,她忍不住抬腿蹬了一脚,却听门外有道沙哑的声音揶揄道:“那被子惹你了不成?”灯烛骤然一亮,她回神看去,原是兰姨回来了。只见兰姨径直走到镜台边,拉开椅子,背对自己重重。
“怎么现在才回来?"她坐起身,借帷帐遮挡,飞快收起玉佩,心虚地咳了一声,“不是说去城里卖纸扎,卖的如何?”这些日子她忙于刘巧娘的事,白日不见兰姨身影,夜里归家时兰姨也早早睡去。偶尔问起,她也只说自己买了黄纸回来扎元宝,打算趁着中元卖去城里多赚一笔。
“就那样吧。”兰姨闭着眼睛,懒懒答道。透过桌前铜镜,宋云谣见她面露疲色,以为是她一路奔波累着了,问道:“可用过饭了?灶上应该还有些斋饭,我给你取来。”兰姨含糊应了一声,宋云谣压下心头种种,出门往斋堂去。待取来饭食,小院内静悄悄的,她推开门,才发现兰姨衣带未解、鞋袜未脱,就这么扑在榻上睡着了。
宋云谣悄不作声放下食盒,上前低低唤了两声,兰姨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张合,打着轻鼾。
她枕着自己半只手,粗糙厚实的掌心心压着侧脸,眼角细密的纹路堆成一层层褶子,显出几分疲倦的老态。
屋中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宋云谣轻手轻脚帮她褪了鞋袜、外衫,又打来温水洗漱擦身。
帕巾擦过脖颈时,熟睡中的兰姨似有所察,半梦半醒间,竞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用她未曾听过的乡音,嘟囔着梦呓了两句。“…乖…娘给你买……买村口张瞎子的肉.……宋云谣动作一顿,愣神片刻,轻轻将她的手塞进薄被里,抱着她换下的脏衣出了屋子。
时辰不早,路边野蒿已经烧尽,风一吹,辛辣的气息渐渐飘散,宋云谣抱着衣裳,忽地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臭味。
她疑惑地看向手中衣裳,本以为是兰姨身上来了月信,可仔细一看,竞是上衣的袖口处浸着深褐的血迹,指腹蹭了蹭,触感油腻。兰姨……当真是去城里卖元宝了么?
心下藏了狐疑,翌日鸡鸣时分,兰姨刚起身,宋云谣便已睁开眼。待兰姨穿衣洗漱完毕出门去,她一骨碌起身,匆匆穿好衣裳、戴好帷帽,悄悄跟了上去。
就这么不近不远跟在身后,进城后,只见兰姨先背着一箩筐纸元宝进了寿器店,同掌柜交涉一番,又背着空背篓出了店。宋云谣本以为她准备打道回府,却见她步子一转,轻车熟路绕去城南,进了杀猪巷。
天还未亮,杀猪巷内热闹非凡,四处弥漫着白蒙蒙的热气。几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合力按着猪,放血、烫毛、分肉,一边干活,嘴里一边说着不干不净的粗话。
作为此地唯一的女人,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