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注不能太慢，慢了铁水要凝固；不能太急，急了砂型里的蒸汽出不来会放冲天炮。晓林有全身披挂是不怕放炮的：长裤腿，长袖工作服，脚上是翻牛皮的高温鞋，头上是白色安全帽，领扣系死再扎条白毛巾，鼻梁上架着防护墨镜──地地道道的钢铁工人形象。
大师傅不是这样，他戴的是大沿麦杆草帽，敞着前怀，黑布鞋拖拉在脚上，也不穿袜子。如果给他根赶马车的大鞭子，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大爷形象。大师傅的装束是根据他几十年工作经验总结出来的。大草帽既遮阳又防炮，拖拉着鞋有好处，一旦试着疼，马上就能把脚抽出来，不穿袜子是因为干活最易损袜子。
全副武装起来的晓林自觉很安全，看别人燎得蹦高觉得好笑。待翻砂组每个人都受过皮肉之苦后，照天理该轮到他了：端着小包往砂型里浇注，自己没觉得太快却突然放出一炮，一颗黄豆大的铁水珠钻进右手腕的长袖里。工作服在冒烟，肉皮的香味也闻出来了，但是，绝对不能扔了手里的铁水；这一刹那是最有乐趣的，死命地抓住包柄，尽管总想撒手扔掉；手在哆嗦全身在颤栗，咬紧牙关，“啊──！”象练武功发声，真有些男子汉味。豆粒大小的铁水珠，一千多度，镶在肉上，要是允许动弹早蹦起来了。趁着手上还在冒烟，晓林立刻调动脑细胞工作，由点到面体会渣子洞、白公馆集中营的铁烙铁的滋味：当桔红色的烙铁触到肉皮的一刹那间，冒出一股烟，受刑者发出一声惨叫，全身痉挛、虚脱，汗水淋漓……晓林既怕烫，又希望被突然来那么一下，来那么一下就能浮想连翩。他仔细端详自己肉皮烧焦后凹下去的坑，有一种感觉：这是最有意义的纪念。
端小包，右手握低了可以省力气，尺把远，但烤得慌。晓林发明了把帆布手套浸水后再戴，效果很好。浇完一小包铁水，右手象刚出笼的窝头、热气腾腾。倒完两小包，手套就得再浸一次水。
低矮的“火车箱”三十多平方米薄薄的砂地下，一次铺满一千几百度的铁水。无需测试室内空气有多高的温度：一米多高的窗上钉着的一块油毡纸，先是起泡，继而汇成细流向下淌。这里如同一个大型的烘干箱，不论是谁，只要待上一会儿，浑身就象长满“豹突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