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顾家堡,月光照在曲溪之上,一道道水波像是一片片银色的鱼鳞层层叠叠,从山巅往下望,曲溪就像是一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蜿蜒游动的银蛇。
山林中,不时有猫头鹰飞起,在黑暗中无声的盘旋,忽而升腾,忽而落下。
知了的声音时起时落,唤着夏天的来临。
一支支火把撑在廖家大院里,火光在夜色中跳跃,将黑暗远远地驱散开去,而黑暗并不甘示弱,一旦有风吹过,就猛地向院子窜了好几尺,风停下之后,也就偃旗息鼓,远远地避散开去。
火把的下端握在十几个壮汉的手上。
那些壮汉分左右而立,明显分成了两伙,一个个鼓起牛眼,相互瞪着,在眼神之间彼此较量高下。
松油沿着火把上端滴落,难免会滴在握着火把的手上,于是,上面便起了一个个大泡,那滋味并不好受,相关印象可参考滴蜡。然而,为了不落下风,那些汉子不但没有出声喊痛,在松油滴下的那一瞬间,握着火把的手甚至纹丝不动。一旦如此,他们便向站在自己前方的对手不做声地挑了挑眉,以示挑衅。
站在左边的乃是主场作战的廖家汉子,站在右侧的则是来客顾家人。
厅堂内,亦是如此,坐在左边的是廖家的族老,坐在右边的则是客人顾氏长老们,双方相对而坐,气氛虽然不像院子里那样剑拔弩张,却也谈不上多好。
自从廖家人入驻顾家堡的一两百年间,两家聚在一起开会的场面屈指可数,每次聚会,无不是面临生存或是死亡的巨大难题。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今日,顾寻在集市上杀了马贼匪首半边云的儿子马三,接下来,难免会面对半边云的怒火,如何避免堡毁人亡的危局,这是一个问题。
“这事是你们廖家人惹来的,你们想要脱离干系,不可能!”
说话之人乃是顾家的一个族老顾四勇。
如果说在这群族老中,在和廖家打交道上有着所谓的强硬派、保守派,顾四勇算是强硬派的代表。他和顾三义一样,在北齐军队里当过兵、打过仗、见过血……只是,他和顾三义不同,他没有变得谨小慎微,只想着平安度日,他的心要野许多,不但想要壮大自家的家业,还想和廖家对抗。
顾寻分家的时候,顾四勇去了卫南县。
如果他在顾家堡,决计会站在顾寻这边。不过,这不是因为他对顾寻有好感,而是纯粹想给廖士元添堵,他不允许顾家人的产业落在廖家人手上,仅此而已。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当廖家的一个族老站出来说这个祸事是顾寻惹出来的,顾寻乃是顾家人,所以要给半边云交代的乃是顾家,廖家与此毫无半点干系的时候,顾四勇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呵斥。
“笑话!”
那个廖家族老冷笑两声,非常轻蔑地说道。
“无数双眼睛都在那里看着,杀人的是顾家的顾寻,这事怎会怪到我廖家头上……顾老四,你眼睛莫非长在屁股上!”
顾四勇冷哼了一声。
“顾寻之所以杀人,那是因为有人要杀他……”
那个廖家族老打断了顾四勇的话。
“顾老四,你自己也说是顾寻杀人,至于顾寻干嘛杀人,是有人要杀他,还是他闲着无事想杀人玩玩,和我们廖家有何干系?”
“去你妈的!”
顾四勇下颌的黑胡须飘了起来,他指着那人说道。
“姓廖的,半边云之所以派人来杀顾寻,是因为顾寻杀了一个叫花和尚的家伙,那厮为什么会在顾家堡?不是姓廖的招惹的么?归根结底,这事的源头就在这里,你们姓廖的脱不了干系……”
说罢,他盯了坐在上首一直沉默的廖士元一眼。
那个廖家族老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和顾四勇对骂。坐在上首的廖士元轻轻咳嗽了一声,摆了摆手,那人有些悻悻地坐了下来。
这边,顾家族长顾大忠也把顾四勇喊住了。
顾大忠同样低咳了两声,他抬头瞧了廖士元一眼,轻声说道。
“士元兄,你怎么看?”
顾四勇见得顾大忠如此低声下气,很是不忿地瞧了他一眼,只是,顾大忠是他的嫡亲兄长,又是顾家族长,他不能公开和顾大忠对抗。
“大忠兄,你说……”
廖士元笑了笑,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说道。
“士元兄,你能否出面和半边云说说,看对方想要什么?要是付出一些代价能够解决这事,我们顾家绝不吝惜……”
花和尚是廖士元请来助拳的客人,如果那厮是马贼半边云的一份子,这就证明廖士元和半边云有交情,请他从中说和自然是应有之义了。至于花和尚为什么死在顾寻手上,廖家为何与顾寻起冲突,半边云的人为何找上门来,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谁有理,谁没理,也就不必多说了。
顾家是在田里找食,半边云是在刀头上找食,比不起、拼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