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便忘了方才自己议论袁宝的事儿，连忙欢欢喜喜的招呼袁孝辰进门喝茶，随即又发现黑暗中袁孝辰肩膀上扛着个人，等走进灯影里才看清是个一动不动的红衣女人，浑身湿漉漉的往地上滴答水，而孝辰、袁状、袁宝三人身上也都是湿的！
惊诧间，袁宝已经跟养父袁大山禀明了事情的经过，并省了前头看见这女子被人欺负的事，只说看见这女的跳河，三人都下去救，才弄湿了衣裳。
“好孩子，你们仨都是好孩子，”袁大山心疼的摸了摸袁宝、袁状湿漉漉的头发，满脸慈祥宽厚，“快进去换件干爽衣裳。”边说边拿眼看袁孝辰，目光中带着老实人特有的憨厚拒绝，却满脸笑意。
袁孝辰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闻言立刻放下红衣女子跟袁大山夫妇告了扰，又说得快点回家免得家人担心。大壮娘本来还想留他晚饭，听他这么懂事孝顺自是没话可说，几番客套才把袁孝辰送出院门。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已然过了戌时，而袁宝等人救回的红衣女还没转醒。大壮娘探了探鼻息，见她还活着才放了心，又转头去骂大壮不好好在学堂进学，偏去村外树林里疯玩胡闹——也想直接骂袁宝，却又不敢，只能这样指桑骂槐。
她这边骂得口干舌燥，那边袁宝却只笑模笑样就着油灯的亮光在石板上画小鬼，袁状也哈欠连天半昏半醒也不知听进去没，连袁大山都似乎打起了瞌睡。这让她顿时没了骂人的兴趣，索性催着两个孩子睡觉，自己也同袁大山回屋歇了。
袁宝看似老实巴交的应了躺下，却根本睡不着。
那女子大红的衣裳仍在窗户外头挂着，晚风一吹就随风微微晃动，薄如蝉翼的轻纱一缕缕的飞将起来，像是画本里乘风而来的红衣仙子。
袁宝从来没见过村里人穿这么好看的大红纱衣，这样的情景原该分外好看，可她每一转头看见那高挂着的纱衣就后背发凉，仿佛乘风而来的不是仙子，是个上吊死了的吊死鬼。
“姐……”
大壮压低了嗓子喊她的声音。
袁宝连忙爬起来给大壮开门：“怎么了？”
“你屋里那女的醒了吗？”
“没呢。”
“你害怕吗？”
“……你害怕？”袁宝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但袁状向来胆小，想来他是怕了？
袁状嗫嚅着应了一声，自己走进来又探了探那女的鼻息，见她确实活着那心才放下一半，却顷刻又提到了嗓子眼：“你说那男的死了吗？”
袁宝摇了摇头，可以理解成没死，也可以理解成不知道。
救完这红衣女回家时，她浑身湿透，又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忘了去看一眼那男的是死是活，袁孝辰和袁状更是忘了那边还躺着个大活人——或者大死人。
“孝辰哥的药……不是我不信他，可他毕竟没给人看过病，也没配过人吃的药。”
只配过狗吃的药。
小时候，三爷爷家有条恶狗，看见小孩就叫，村里的小孩都怕它。后来姐姐袁宝日渐长成，变得越来越好看，三爷爷还偷偷摸过姐姐的屁股，被姐姐当时就扯下半撮子胡子摔在他脸上，还骂他老不要脸。三爷爷气坏了，下次见了就放狗咬姐姐，现在姐姐小腿上还有一道疤。后来，此事被孝辰哥知道，当天就配药把那狗毒死了。
“这人不会也死了吧？”袁状越想越害怕。
袁宝也有点害怕。
她是混人恶种，可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人——养母说她生下来就是要作恶的，村里人也渐渐相信，看见她就指点、厌恶、咒骂，甚至用尽手段欺负——但越是如此，她越不想杀人，越不想真的如同他们说的那般，自己也做了死囚。
但她不愿在袁状面前表露自己的怯意，只是努力笑着柔声安抚道：“孝辰哥十五了，天天混在草药堆里，还能弄错？”
这话袁孝辰自己也说过，但并不能让袁状放心：“要不……咱俩去树林里看看吧？”
袁宝稍稍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
她知道，要是不去这一趟，袁状就真会吓得一宿睡不着，而自己身边躺着个陌生的、生死未卜的女人，窗外挂着件吊死鬼一样的大红纱衣，也同样睡不着。不如索性就去树林里看看。要是那男的走了就是活着，要是还在那儿躺着就摸摸还有气吗，要是真没气儿了……再让想办法求袁神医弄活他。
主意拿定，袁宝笑盈盈地牵起了袁状的小胖手，蹑手蹑脚的翻墙出了院子。
他们不曾看见，屋里躺着的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女人忽然就睁开了双眼，还缓缓坐了起来，看着袁宝袁状姐弟俩离开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