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犹如毒蛇獠牙上喷溅的毒液般,每个字落下,都会在心间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孩子无言以对,只微微垂下睫羽,那张稚气皎洁的脸蛋如冰雪雕刻,了无生气。
错误的出生,污点般的存在,这是自他诞生以来,便无法撕去的标签。
他早已经习惯,或者说默认了自己身上的罪业,即使,现在为他贴上这份标签的人,是当初生下他的人。
屋外月明风清,雨后,檐下、篱笆上蛛网残破,残丝落下,其上雨点斑斓,如串线白珠。
白发女人的视线扫过明月,星空,以及窗外正茂盛华美的花丛,最终停留在蛛丝上那摇摇欲坠的水滴之上。
“雨过天晴,今夜,是个好日子。”
她柔柔叹出一口气,那最后一缕生机也随之溢出。
母亲伸手,手臂如藤蔓般,轻轻挽住了孩子的身体,她将他抱在怀里,缓缓吐出了最初、也是最后的爱语。
“小五,陪妈妈一起走吧……另外……”
那声音已低不可闻,伴随着话语落下,一切都已来不及。
她的手指已伸了出来,贴上了孩子的脖颈。
窗外白光一闪,骤雨再至。
“你可把我害惨了——”
女人手背上青筋爆出,似回光返照般暴起,她歇斯底里般收紧手指,倒映在墙上的身影犹如恶鬼,被按在榻上的孩子根本就无力抵抗。
……他也没有抵抗。
……
意识到这一点,母亲被怨恨所浸满的心脏,忽然一阵抽搐,身体亦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线所束缚住了,无法再动弹半分。
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眼眶。
啊……当年如果纵容父亲,将他和其他孩子杀掉,结局是否会有不同?她已不敢深想,因为她心知肚明,早该死的另有其人,不是小五,更不是她唯一的弟弟小彻。
真正该死的人……是她自己。
早在六年前,早被异种污染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该了结了。
她早该死去,而不是这般浑浑噩噩地又在人间活了六年,更害死了自己的胞弟。
她的弟弟……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她的小五,还有那其他几个孩子,本该投生在更为幸福的家庭,拥有一个比她更好的母亲。
只是这一切,在这个夜晚,却再难说出口了。
……
就在女人失神般松开双手的那一刹那,六年来她胸膛里,那颗饱受折磨的心脏也在此时停止了跳动。
她的身体向旁侧软倒下去,倒在满是血迹的被褥间,额头还抵着孩子的额梢,亦如孩子出生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抱着他,和他额头相抵。
两人白发交织、逶迤而下,在身体铺展开来,似脐带,似在血红泥土中生长而出的,最为皎洁无瑕的凌波花……
滂沱大雨轰然而至,将这间小屋与世隔绝,像要冲刷尽所有罪孽般。
感受着女人逐渐失温的怀抱,聆听着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五又嗅到了,水汽中幽幽的檀香。
他也终于明白了,原来,这股香气的含意——
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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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新尝祭当夜京都发生了数年难得一见的大型炎災,房屋倒塌,河道干涸,各大家损失惨重,震动整个咒术界。
据说,火焰自二重桥一直蔓延到应天门下,几乎烧毁了大半个平安京。
受邀而来的两面宿傩及随行诅咒师里梅行方不明,六眼术师身死,十种影法术术师亦消失在了这场熊熊烈火当中。
坊间流出了许多传闻,流传最广的一条便是,禅院琉真的妻子「雾」是位绝世美人,五条公子对之一见钟情,他俩因此而大打出手,最终同归于尽,令人扼腕。
所谓红颜祸水,实在害人不浅。
禅院五条两家,因此而大受重创,平安京一下子失去了两位青年俊才,五条公子停灵七日,出殡前往鸟边野②,京城无论贵贱,千人出城相送,泪洒于逢魔之原。
是夜。
朱雀大道,距离宫内最近的五条宅邸,此时正凄风苦雨。
京都下封印的特级咒灵暴走,最有可能光耀五条的公子横死火场之中,一时之间,家主之位空悬,人人自危。
曾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象,全系于五条彻身上,即使现在痛斥对方不珍惜生命,也为时已晚。
法事刚举行不过半日,这些衣衫华贵的五条术师们,就已全然抛却了失去族子的伤痛,就家主之位,开始了激烈的争吵。
而在远离正殿的一处偏僻所在,一切喧嚣仿佛都与之无关。
几株夕颜花爬出低矮的篱墙,沉甸甸的脑袋无精打采般向下耷拉着,竹
林阴翳,傍晚刚下过一场阵雨,草叶碧绿如洗。
墙外虫声此起彼伏,是那位曾风光无两,被认作有可能觉醒六眼术式者,如今却消失于人前的凪夫人的住处。
屋内,弥漫满药材的苦涩气息,不时传来几声歇斯底里的咳嗽声。
病榻上,病入肓膏的美丽女子披衣而坐,身影倒映在墙上,就开出一株凌波花的剪影。
借着烛火,她将怀纸一点点平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