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习俗里缝喜被,缝出倔强的幸福日子
南来的风,越刮越大,人们的确不再如当初,无法触碰风吹来的感觉。家里的姑娘要出嫁,祖母的拿手好活便在织布机停下的那刻起,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售了”。
棉花要用新的,缝棉被用的线要用新纺织的,棉布自然要用自家织布机织的。祖母说,盖上自家人缝的棉被,能够温暖人一辈子。祖母话里的心愿,就像她母亲和兄长向她的托福。
缝棉被的人是要有个讲究的。品格要好的,家庭背景要干净的,不同身份的人要个个有,这样缝出来的棉被,对新娘才是最好的祝福,恩恩爱爱一辈子。
传统习俗本就没什么大用处,却让这里的人,个个信以为真。祖母常说,过日子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心头的日子如何,自己说了准,可是不能破了规矩,传统的规矩要是破了,家离散也就不远了。
祖母眼中从未出现过“感情”(爱情)的字,却总是说,合得来就好,纵使合不来,在天天的日子里,也能磨出个结果来。过日子,急不来,急了,这日子便也过不成了。
姑娘出嫁头日的晚上,要准备好新婚当天用的嫁妆,电视机、衣柜和祖母亲自缝制的喜被。父亲忙着接待送嫁的客人。祖母说,几千块钱的彩礼,姑娘就这样走了,别人家多了一口,咱家就少了一口。
敲锣打鼓和鞭炮声结束了,新娘便被接去了婆婆家。没有更多的仪式。仪式多了,开心了别人,自家人却难受了,祖母说。母亲忙着收拾剩下的物,父亲蹲在屋檐下,一言不发,不停揉眼睛的一双手,就要磨出了茧子。问母亲,父亲怎么了。母亲只是说,又要作了,作下去,就要闷声哭了。
祖母走过来,问我是否吃了午饭,我向她指了指父亲。祖母说,哭的日子还在后头。父亲爱哭的性子不知从何而来,只听祖母说,人在没有路可以走时,哭的最伤心,喜事来的时候,便喜极而泣。
父亲天生有颗柔软的心,是祖母与我们不可说的秘密。他的勇敢或是对生活的懦弱,只有在小酌几杯后才能成为装在自己心里一辈子的那个人。有些人是为了逞强,而有些人,是为了遮掩难愈的人生伤口。清醒时无法完成的愿望,就让它们在每一次混沌时都完成一遍。
时间就像是黄河里的泥沙,不经意间,就将安然无事的黄河决了堤,水灾泛滥、人民遭殃。人们学习了一辈又一辈,泥沙走了再来,来了却快要将人的热情耗完了才回去。
再回到祖母的小院时,她已经将流过一生岁月的陈年旧衣摊在了地上,地上那块仅能挡下泥土的棉布是祖母早年织来的花布。花布破了洞,祖母说,不打紧,只是为了挡下地上的尘埃。冬日里的土地到处裂了口子,却结实的像祖母手上的茧子,茧子发了黄,黄的厚实,也黄出了世世代代。
问祖母,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再留下去的确没什么用了,以后若是买了新的,便没了地方。然而,这没用的旧衣裳却成了祖母压箱底的宝贝。祖母说,嫁妆也老了,却还是记得从哪里来。人最怕老了,会忘了来时的路。
和屋子里那柜子一块儿送我来的。祖母抱起花色的棉袄说,新的再是好,也没这袄子穿上热乎。陈年旧衣,装进去的棉花已经被岁月淌出了无数条路。穿在身上的确不是抱在祖母怀里的袄子,袄子已经失了作为一件衣裳该有的温度,成了祖母心念的来路。只是曾与她同路的,除了祖父,再无他人的打扰。路上安静的凄凉,凄凉的没办法抹去。
年轻的人想出去,老了的人想进来。这条坎坷的人生路上,挤了太多的人。祖母出走了一辈子,终走不回终点。被淌出了无数条路的棉花团,已经让人无法辨别究竟哪条才是最老的路。只是坑坑洼洼,再没有平的时候。
头上的太阳将裂口的大地融化了,变得软了,热了,被压在花布下的尘埃,已经不见了踪影。寒风吹来,只是一阵干裂,整个大地被太阳暖成了红色。祖母拍打的衣裳已经冒烟了,她皱了皱鼻子,将它们抱回了屋。
抱着祖母新织的花布的姑娘,刚出走,父亲却还在那里,收拾他的心情。挺不直腰的祖母,距离红色的大地又近了。
2,空村,不能空心
父亲醉酒时,满脸的故事,不知从何下手去问他的人生。大地刚回春,他便又在外面碰上了人,拉拉扯扯了。学校的下课铃声响起,就要将整个中原唤醒。
那时,校园才是这村庄里最有朝气的地方。每一个少年,都像披上了勇士的风衣,将上学这条路走的天不怕地不怕。他们认为,走过了这条路,就是光明大道。后来,校园里没了人,一股脑儿全去了县城。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如何发生的。
从学校一拥而出的学生,正被父亲打了个正面的招呼,祖母坐在院子里缝补旧衣裳,却打了几个连续的喷嚏。父亲又要给放学的他们送钱了。装在口袋里的十块钱,就要发了毛。一张纸攥在他手里,却像抱了一捆数不清的金币。他撒的有多用力,那飘在半空中的纸便能飞多远。
围着他打转的学生,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