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读零零>>一对拒绝死亡的老人> 第4章 一毛钱的羞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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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毛钱的羞耻心(2 / 2)

的雨没有下,风没有来,祖母手上的拐杖越握距离地面越近,她就要看不到站在她面前的人的脸长什么样了。

晚上是祖母一天当中,最忙的时候。

木制纺车在西屋的墙角放的时间太久,生了霉,残留在上面的棉花丝还在等它的主人去打理。祖母已经将坐垫放好,准备她晚上的劳作。一旁的棉花团簇拥着她,本就黝黑的祖母,在其中更突出了。

祖母长期以来,用纺车纺纱线的习惯从未丢过。在祖母眼里,只有自己纺出的线才结实,也才用的顺手。祖母习惯了纺车,纺车也早早地顺应了祖母的使用习惯。

就要陪伴了祖母一辈子的纺车,是手摇的。至于后来那个先进的脚踏纺车,便是富人家才能享受到的,祖母从未见过,如何使用,便也无从说起了。

钨丝灯带来的昏暗,纵使带上她那老花镜,祖母还是需要狠狠地揉她的眼睛。祖母坐在圆状的木制纺车前,双腿盘坐,小心翼翼地将陈旧的棉线拾去,也的确不知她是因为看不见,还是真的因为恐坏了纺车才这么小心翼翼。纺车之于祖母,就像她的生命延续的保障,没有它,祖母这一生也便没了豪华的嫁妆,保证世世代代的人的生命得以延续了。

祖母左手摇动纺车的转盘,右手握着棉团,绳轮终于转动,却也的确因为祖母力气不到,转动起来的纺车没有了过去的活力。转了一辈子纺车的祖母,不知是祖母老了,还是纺车老了。眼前的他们,已经在时代的更替中,即将走向终点。

上去问祖母,就算纺出来也没多大用处,还要纺它作何用。祖母转动纺车只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气喘吁吁。上了年纪的人顾不上与旁人说一句,便已经忙的应接无暇。手里的棉花团彻底成为绑在轮子上的装饰品时,祖母停下来的意愿才表达的如此强烈。而下一轮的纺纱也即将开始。

直到将同样的问题重复两次,祖母方歇下来应我:时间过得太快了,马上就要进土的人了,多纺点线,以后做嫁妆的时候还能用得上。这线结实,也滑溜,用起来顺手。等有一天纺不动了,想用的时候就真的不知道往哪儿找去了。

祖母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然而,却很少有人去体味,一个文盲能够讲出令人撼动的什么道理来,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传统饰物被宣布告急,进入新一轮的传统文化“大拯救”时,祖母不痛不痒的语言才变得这么有力量。

习惯了熟睡时打呼噜的祖父,听到祖母的声音,便来了脾气。祖父很少用语言指责祖母的行为,从来都是用行动反抗。这天,却一改往日的模样:棉花弹了几天了,手都要毁了,天天晚上不睡觉。以后不是老死,就是累死。

祖母没有出声音,正在赶着下一轮的纺纱。纺车的吱呀声跑出窗外,就连活在那棵重新枝繁叶茂上的“枯树”上的虫鸟都听的真切,与它一起歌唱了。

日子真是个千奇百怪的东西。有时你并没有做过什么辉煌的大事情,那些虫鸟偏偏与你一起过的最像日子。

“吃上白馍”,问祖母儿时的梦想,祖母从没有正面回答过,在她白发苍苍时,这样的答案才逐渐被人看穿。

问及祖母这纺车的来历,祖母只说是自己动手做的。具体这制作的灵感和冲动是什么,祖母不知这问题是什么意思,也便永远成为了不会回答出正确答案的妇人,到现在的老人。

在纺车的记录中,最早也是最简易的纺车在汉代时便已普遍存在。古代通用的纺车按照结构来划分,一种是被祖母视为生命得以延续的手摇纺车,一种便是奢侈的脚踏纺车了。手摇纺车驱动的力量的源头来自手的力量供给,操作时,需一手摇动纺车,一手从事纺纱工作。

奢侈的脚踏纺车已经在手摇纺车的基础上得到了智慧改进。以脚供给纺车的转动力量,操作时,纺纱的妇人因为可以用两只手来进行纺纱操作,便提高了纺纱的效率,亦节省了大部分的力量。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在一切创新和创造的不断实验中,便出现了后来的水力纺车,以及最后的机械纺车。

而祖母那架就要伴了她一辈子的手摇纺车,活过了战争和政治动乱,亦活过了改革开放的几十年。

吱呀声又开始了,祖父酣睡的声音便在这吱呀声中,一并起来了。我盯着祖母,她的脸就要贴在了纺车上,自言自语,又自己急躁着:赶紧纺完,就可以织几匹布,方便做衣裳了。

那已经摆好的斜织机在堂屋放着,祖母心里已经心急如焚。这夜,天上的月亮从未像此刻这么娇媚动人。祖母的一生都在这一轮中原明月下,度过她不论惨淡还是辉煌的日子。天上唯一的明月,因为人的千姿百态,竟变得如此有中原的倔强、固执与赏不完的娇媚文化。

不停止想象未来,不沮丧过去,成了祖母在穷苦日子里的支柱。

后来,问她过去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祖母总是说,现在这日子已经好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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