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北京
林妈妈要带京萍去检查身体。
“俺年纪轻轻身体这么好,有啥可检查的哩?”京萍奇怪地问。
“城里人都兴检查身体呐。”林妈妈耐心向京萍解释着,“就抽一点儿血,看有没有肝炎、结核什么的传染病,早发现早治疗嘛。”
“你老是不是嫌俺哪儿不干净咧?”京萍倒是直言不讳,“住不了几天俺就该走哩。”
“看你这孩子,奶奶喜欢你还喜欢不够呐,怎能嫌你呢?”林妈妈嗔怪道,“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把身体检查一下,回芮城不也放心了嘛。”
犹豫地瞅着林妈妈,京萍半天没说话。
“医院离咱这儿又不远。”林妈妈赶忙又哄道,“旁边还有个商场呐,专门卖漂亮衣服好看花布。咱们顺便去瞅瞅,看有你娘合适的衣服,也给她买两件呀。”
“抽血……疼么?”无可奈何地瞧着林妈妈,京萍继续寻找着借口,“疼俺可不去。”
“林林那么小都抽血检查身体呐,能把你疼着啦?”看出京萍不再坚持了,林妈妈故意气哼哼抱怨着,拉住京萍胳臂往门外走去。
“林奶奶,这是血液研究所哩。”下了公共汽车,指着眼前铸铁栏杆门上的招牌京萍问,“咱不是说要上医院么?”
“研究所水平才高呐。”拥着京萍走进门,林妈妈嘴里敷衍道,“啥毛病在这儿都验得出呐。”
进了标本采集室,林妈妈让京萍在采血窗口的椅子上坐下,瞧着护士将止血带扎在她胳膊上。自己则去了另一窗口,将一个小纸包递给里边的医务人员。
接诊护士打开纸包,里面是几根黑白混杂的头发。她认真地检查着每一根毛发,抬头看了林妈妈一眼笑道:“老太太还挺有经验,每根上边都附有毛囊,合格啦。”
“以前做的工作,和你们这事儿沾边儿。”一辈子在文保所化验室工作的林妈妈,谦恭地笑笑,指着正在采血的京萍说,“那个小丫头鬼机灵,不让我拔她头发,只好带她来抽血啦。”
“我把毛发用试管封好啦。”护士忙活一阵,从窗口递出一个贴了封条的小玻璃管,“您老自个儿送到那边,和孩子血样保存在一起啊。”
接过试管,林妈妈扭头向采血窗口走来,京萍却没了。
“大夫,刚才那姑娘呢?”林妈妈问窗里的护士。
“楚京萍吧?”护士正往采过血的试管上贴标签,随口应道,“刚采完血,出去了呗。”
“这是林燕生的头发,麻烦您把它和楚京萍的血样放一堆儿。”
眼瞅着人家护士把两个试管装到一个采集盒里,林妈妈赶忙出了标本采集室。左右张望,却没见到京萍的影子。
在候诊大厅一个角落里,京萍正被一个穿着时髦的小姑娘扯住说话。
“你也是来做亲子鉴定的吧?告你说,这些大人……”
“啥,你说啥咧?”瞪着眼前的这个见人熟的陌生女孩儿,京萍倍儿觉莫名其妙。
“说了半老天,不是北京人呐?”时髦小姑娘用鄙夷的目光把京萍上下打量了一番。
“俺大是中医学院的教授哩。”京萍愤愤回击道,“俺咋就不是北京人咧?”
“帽儿不帽儿啊?成了北京人还不赶紧学北京话!”小姑娘挖苦道。
“哦(我)嫌吕蒙(你们)北京仍(人)说话呱呱的,像鸭子叫咧。”强制自己减慢语速,京萍冷冷回击道。
“我说,你也是来做亲子鉴定的吧?”小姑娘无奈地摇摇头,傲气十足地拾起刚才的话头,“告诉你,这些大人们总让咱们学好,其实她们自个儿花着呐。”
“啥青(亲)子鉴定哩?”茫然看着眼前这个年龄比自个儿小好多,却什么都明白的女孩子,京萍辩解道,“俺是检查身体咧。”
“您什么金贵身体呀,查下血就一千多块?”小姑娘傲气十足地说,“这是亲子鉴定!”
依然不知所云的京萍满头雾水地望着小女孩,惟有发愣的份了。
“不知道亲子鉴定呀?”小姑娘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就是查现在你管他叫爸爸的那主儿,是不是生你的亲爸爸。”
“查生俺的亲大?”京萍似懂非懂地嘀咕道,“就是……青(亲)子鉴定咧?”
“他总说我不是他亲生的,非带我来做鉴定。”时髦小姑娘扬起胳膊,指着在交款台前排队的一个男人说,“不是更好,省得管我管得那么严……”
听着听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京萍扭身跑回了标本采集室。
终于在护士那儿弄明白了,自己做的也是亲子鉴定。只是林妈妈不肯告诉她而已。
“他们这是要耍赖哩!”京萍愤愤嘀咕道,“表面看着对俺多好,又买衣服又做好饭的,还说带俺娘来北京治病咧。其实他们全家都在想主意耍赖哩!千方百计证明俺不是他林燕生的骨血,好撵俺出门又让俺无话可说哩!”
京萍气得脱下身上的新衣服,使劲摔在地上,在上边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