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这一说，还真是我欠你的。”林燕生坐直身子，拍拍腊生肩膀算是道歉了。
“俺不要听啥欠不欠的，就求哥把俺看高点儿哩。”腊生抽抽鼻子，好像受了天大委屈，“啥事你就说说，权当对牛弹琴咧，俺也算是听了听曲哩。”
没想到腊生竟能窥穿自己的心思，否则这些郁闷烦恼，林燕生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那我问你，入党、上大学两件事只选一宗，搁你身上该怎么办？”虽说不好藏着掖着了，林燕生仍不想向腊生直吐心声。
“有这好事？”腊生眼睛一亮，“它俩又不矛盾，肯定都得要哩。”
“不是说了嘛，只能选一宗！”林燕生耐住性子又强调一遍。
“咋咧，明明都是好事哩。”腊生却毫不妥协，“搁俺就得想法子都拿到咧。”
“跟你实说吧。”林燕生深深叹口气，压低声音说，“我要入党，就得留在村里熬到年底。想去上大学呐，立马就得去学校报到。俩事搅和在一堆儿，就能顾住一头啊。”
“看来人这机会多咧，也不见得是好事哩。”同情地瞧着林燕生，腊生挠了挠脑袋。
“其实人这一辈子，就入党、工作、结婚这么三宗大事。”林燕生感叹道，“谁能占全了幸福一辈子。轮我这儿偏偏倆好事挤在一块儿来，徒增烦恼呀。”
“知足咧。”腊生开导着林燕生，“人只有太贪了，烦恼才多哩。”
“可人要在社会上安身立命，这几宗缺哪个也不行啊。”林燕生不无遗憾地说。
“说你太贪咧还不爱听？”腊生蔫蔫地说，“像俺这一宗不占的，还不得跳黄河死哩？”
“所以我有时真羡慕你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村里人。”林燕生自顾抒发着内心感慨，“守着自家热炕头，无欲无求的有多好啊。”
“俺也是人咧，凭啥就该无欲无求哩？”不想腊生却扭过身子向林燕生叫道，“远的不说，这招工转干的，凭啥就总紧着你们洋学生去哩？你以为俺们眼巴巴看着不眼红咧？”
“再说那北京城咧。”不待林燕生答话，腊生扬扬脖子异常激愤地说，“那是咱老祖宗一代人一代人历尽辛苦，一点点儿攒起来留给全国人的哩。本该是人人有份的地方，凭啥就该总让你们占着，俺不能去咧？”
“哎腊生，你这话说得过分啦。”林燕生一愣，满腹牢骚地说，“我家就在北京呢，不是也回不去吗？”
“俺不是说你咋样，就总觉得这事哪儿不对咧。”腊生不为所动，坚持着自己的质疑。
“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这个问题啦？”惊诧地打量着腊生，林燕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小看了人家。
“开春时，俺和几个人合伙去三门峡倒腾粮食，想赚点儿钱去你北京咧。”腊生紧紧贴住林燕生耳边说，“半夜住店时，一警察领着几个戴红箍的，闯进来跟俺要啥证明。”
“我们回北京都得备上大队、公社开的两级探亲证明呐。”林燕生说，“你小子有吗？”
“俺是背着村里去的，哪有那玩意咧！”腊生恨怨地啧了下嘴，“那伙人骂俺是盲流，说他三门峡不是俺能来的地方。不光把钱搜走咧，还一顿胖揍，拧着胳臂就送了火车站。”
“这事没听你说过呀？”林燕生眼睛瞪得铜铃大。
“这丢人现眼的事，打掉牙就得咽肚里咧。”腊生颇显无奈地说，“那天俺蹲火车过道上就想，这三门峡都不是俺能去的地方，北京哩，那地界更大，咱这当农民的就更不中咧。”
“可……，凭啥哩？”腊生说着，忿忿不服地大声叫起来。
“凭啥，凭户口呗！”林燕生轻轻拍着腊生肩膀劝慰道，“知足吧你，我比你窝心的还有个出身呐。”
俩人同时叹口气沉默下来。
马车在黄土路上驰行，胶皮轱辘在路面滚动，响着单调震耳的呼隆声。
“到县城咧。”车把式指着路边的一棵老槐树，喊了一嗓子。
抬头瞥了眼老槐树，林燕生心思早跑到了县教育局，不知道那儿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县磷肥厂大门口，有如过年赶大集，马嘶人叫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挤满了各公社、大队赶来等待配给化肥的车马、拖拉机。
“一时半会儿根本就轮不到咱们装车。”看着眼前这阵势，林燕生向腊生交待说，“你们候着，我去教育局瞅瞅。”
“路上好好想想哩。”腊生做出一付关切样儿嬉笑道，“舍不得兰草哩就留村里等着入党，大学俺替你去上咧。”
“极有可能。”林燕生一本正经的看着腊生，“你小子立马回家收拾行李吧。”
来教育局领入学通知的人真不少。一个个笑逐颜开，欢欣鼓舞地庆贺着自己新生活的开始。认识或脸熟的人，则相互探询着对方被录取的学校。相比之下，尽管偶有失落，亦不过短短瞬间。
林燕生一心弄明白自个儿的事儿，心急火燎的往前挤着，好不容易才挨到发放通知书的樊老师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