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下了。”兰草颇为后怕地说,“要不是这本子留家里,学校破四旧时肯定也烧咧。”
“本子?什么本子?”林燕生饶有兴趣地问,“上边还抄了什么呐?”
“都是封资修哩,俺不敢给你看。”兰草娇嗔地说,话没落地人却已跑出了窑洞。一会儿工夫,从自己窑洞里取来一个精致的硬皮本子。
林燕生打开一看,里面工工整整抄录的除了一些格言、诗句以外,还有许多成篇的散文、诗歌、词曲……。
其实,这种囊括万千,内容芜杂而又各具特色的简陋手抄本,在那看不到尽头的文化洪荒年代,许多青年人手中都曾有过。里面收集的大都是一些被当局禁读禁唱的文章、曲谱、诗词……。它们犹似淙淙甘泉淌过那干涸、躁动的心田,有效地缓释着社会施加在人们心头的沉重压力,让那苦痛无助的心灵从中得到慰藉,祈享救赎。
“嗬,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杨朔的《荔枝蜜》……都有啊!”林燕生一页一页翻看着,忍不住啧啧赞道。
“还有《西波涅》、《鸽子》、《深深的海洋》呐,这都是上头禁唱的歌呐!”林燕生继续翻着,夸张地大叫起来。
“俺就说不给你看哩。”兰草扑过来佯装要夺回自己的本子。
林燕生把硬皮本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极为诚挚地说:“兰草,看了你这本子上抄的东西,我特别想说……”
“说啥?”紧张地看着林燕生,兰草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也不敢眨。
“俺找的这个对象,品位高太太(高得很)咧。”模仿着当地人的语音口气,林燕生拿腔作调地说。
“燕生哥,你死哩。”扬起拳头,兰草狠劲在林燕生的背上擂着,“又学俺说话咧。”
“脊梁骨……”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林燕生喘着粗气叫道,“脊梁骨捶断啦!”
“啥品位高咧低的?”兰草停下手来,极为认真的对林燕生说,“眼下俺就是要你好好活着,咱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哩。”
一把将兰草揽到怀里,林燕生在她脸上热切地亲着吻着,呈示着自己内心的感动。
许久,兰草才从林燕生的怀中扬起身子,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指着硬皮本中的一首诗说:“燕生哥,你看田间《给战斗者》这几句诗,才给劲哩。”
“在中国,博大的泥土啊。”林燕生接过本子轻声诵道,“这是一幅壮丽的画图,在它的上面我们的灵魂是如此的纯朴。”
“我们要活着,——在中国。”伴着林燕生,兰草也充满激情地诵读着。
“我们要活着,——永远不朽!”
眼中溢满晶莹的泪花,俩人紧紧搂在一起,心贴得更近了。
刚从大寨参观回来,柳鸣田就听说了林燕生上大学落榜的消息。
大意失荆州,本该板上钉钉的事儿居然说黄就黄了。柳鸣田实在后悔自己在这紧要三关时刻,不该离开芮城。否则任谁落榜,也轮不到他林燕生呀。
此时柳鸣田的自责,与其说是对不住林燕生,不若说是他觉得自己的威权遭受了挑战。
气急败坏地跑到教育局,柳鸣田找到了负责招生的樊老师。
“老樊,这林燕生咋弄的哩,居然落榜咧?”
“山西师范那个招生老师……”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迎过来,怯怯地对柳鸣田说,“这林燕生政审……在学校没过关咧。”
“放他娘狗屁!”柳鸣田破口大骂起来,“我给林燕生写的评语哩?你咋不坚持咧?”
“人家看上了东垆公社一个女知青,工人家庭出身。”樊老师解释道,“他非要换咧。”
“你看我这趟差出的,真就不是时候。”柳鸣田懊恨地拍了下脑袋。
“左右都是他们北京知青,走哪个不是走哩。”樊老师轻声安慰道。
“能一样么?”柳鸣田把眼睛一横,“你呀,把我……把徐付书记的整个规划都打乱咧!”
“恁严重咧?”樊老师惊惶地问。
“你说哩?”柳鸣田虎视眈眈地瞪着樊老师,“别的学校咋说咧?”
“其它学校招生老师……,有调林燕生档案的,可没人表态要他哩。”瞥见柳鸣田那黑沉沉的大脸,樊老师知道事情不妙,如同不被公婆待见的小媳妇,小心回答道。
“看来这家庭出身,还真是个事儿哩。”柳鸣田仰脸看着屋顶,自言自语道,“不想法子釜底抽薪,这苗子培养起来……难度也忒大咧。”
“柳主任,你说啥?”樊老师不无巴结地问。
“关你屁事咧!”柳鸣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