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夏山西芮城
徐付书记办公室的陈设十分简洁，除了办公桌椅和两个文件柜，几乎一点儿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屋里唯有的装饰，就是设在门对面的忠字墙了。
一幅伟大领袖身穿绿军装，臂戴红卫兵袖章的大幅彩色画片占据了忠字墙中心。两侧各有一幅徐副书记自己手书的主席语录，红底黄字，显得分外醒目。
左侧一条是“一个崭新的社会制度要从旧制度的基地上建立起来，它就必须清除这个基地。”另外一侧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之所以选择这样两条语录作为座右铭，徐付书记认为，它们体现了共产党人当前最最基本的行动目标和行为准则。
柳鸣田敲门进来，把自己熬了几个通宵，终于草拟出的《芮城县首批知青选调名单（意见稿）》送到了徐付书记面前。
虽然才五十出头，徐付书记眼睛却已经花得挺厉害了。他把近视镜摘下来，将那份《芮城县知青选调名单》贴在脸傍认真地看起来。
许久，徐付书记终于把那《名单》从脸傍移开，重新戴上眼镜。
“咋没看着大沟崖子林燕生的名字哩？”看定柳鸣田，徐付书记一脸狐疑。
“徐付书记，这个……”
“这个林燕生，如今名气不小哩。”柳鸣田刚要解释，徐付书记却自顾说道，“咱县水利局、防疫站、农机公司，好几个拿到知青选调指标的单位，都找我要他咧。前天去运城开会，运拖、地区商业局、教育局几个头头，也都要我把这个林燕生给他们送去哩……”
“徐付书记，事情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柳鸣田才得到了说话机会，“林燕生在知青中的表现，确实可以说是出类拔萃。可他是知青办全体工作人员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一面红旗咧。”
不知道柳鸣田想说什么，徐付书记静静看着他。
“目前的知青选调工作，仅仅涉及京津插队青年中很小的一部分。”瞟了一眼徐付书记，柳鸣田又说，“大部分知青还都留在农村第一线……”
“你是说……”徐付书记沉吟片刻，把眼镜向下压了压，从棕色框边上透出死鱼一样的目光盯住柳鸣田，“作为知青样板和榜样，林燕生的使命还没彻底完结？”
“徐付书记，您太理解我们下边工作人员的难处咧。”柳鸣田深深吐了口气颇为兴奋地说，“如今培养一个好的知青样板，太难咧。我们知青办的反修育苗规划刚刚启动一年多，咋能轻易就把自己竖起的旗帜，拱手让人哩？”
“这……”徐付书记沉吟一阵儿，抬起头来，“这对林燕生本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咧？”
“我个人认为，既然是样板就得富于牺牲奉献精神咧。”柳鸣田振振有词地说，“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我事前给林燕生打过预防针，他应该是有思想准备的。”
“好吧，具体工作是你们做的，我们当领导的当然要给予支持咧。”徐付书记点点头同意了柳鸣田的主张，“关键是要做好留下知青的思想工作，让大家认识到选调光荣，留在村里同样也光荣。都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奉献自己青春的光热和才智哩。”
“我一定把徐付书记关于知青工作的指示和精神，传达到每一名插队青年。”柳鸣田不无巴结地保证道，“让大家学习雷锋同志的钉子精神，党需要我们在哪儿就坚守在哪儿，扎根农村不动摇咧。”
“好咧，你把这份选调意见放在这儿，我知会一下王书记。”徐付书记举起电话，刚要拨打号码，却发现柳鸣田仍站在那儿没动。
“还有事儿？”徐付书记问。
“关于大沟崖子知青选调问题哩，我还想做一点说明。”
徐付书记把电话放回原位，静静等着柳鸣田说话。
“大沟崖子知青那卫东游手好闲，到处惹事生非。”柳鸣田汇报道，“前不久差点把林燕生这个先进典型毁掉咧。”
看到徐付书记惊疑的目光，柳鸣田便把大沟崖子关于石碑的事儿讲了一遍。
“我小时候，这块碑就在俺村咧。林燕生看着上边的字儿觉得好奇，可又没人能认出写的是什么，大队书记楚满魁就把它用来砌墙了。这些事儿林燕生都向我汇报过，我认为他们的处理方式无甚不妥。可这个那卫东，硬说这是封建迷信残余，鼓动陌南公社武装部陈大民去造反。幸亏大沟崖子村革命委员会应对得当，才没酿成事端。”
徐付书记挠了挠脑袋。京津知青中确实有那么几个捣蛋鬼成天正事不干，滋事窜点偷鸡摸狗寻衅斗殴，给地方治安带来不小的压力。县革委会几个头头曾专门讨论过，准备适当惩戒几个祸害精权当杀鸡儆猴。这个那卫东硬要当出头椽子，谁也没办法。
“这小子着实可恶咧，他什么出身？”徐副书记信口问道。
“那卫东出身城市贫民。”
“城市贫民？”徐副书记做了多年农村工作，对这个名词似乎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