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的。
“燕生,听劝咧。”老支书咬住烟袋嘴一鼓腮帮子,烟锅里的烟屎疙瘩竟被吹出去好远,“卫东小子这回主意没错。天亮哩你就走,可万万不能回北京,这事不能再扯大咧。”
“草儿,你明个也是天亮就走。”老支书又将身子转向自家闺女,“去陌南街上告诉章老顽也出去避避哩,看看风头再说以后该咋咧。”
“我们都走了,您怎么办呐?”望着老支书,林燕生担心地问。
“俺?”老支书苦笑道,“俺他娘的倒像电影里的那个伪保长,留这儿应付鬼子进村咧。”
在老支书的话语里,林燕生听出了老人的无奈和承担,由不得眼睛一潮。
“他们照样饶不过您呀!”联想到造反派暴虐的打砸抢,林燕生忧心忡忡地说。
“俺?”老支书故意作出一付自负样儿,“他陈大民找俺麻烦,也得看看赵书记脸色咧!”
“那……那石碑,不会让他们砸了吧?”林燕生忍不住问道。
“都啥时候咧?”老支书气恨的将烟锅子在炕沿上敲得噼啪山响,“还记惦你那碑哩!”
“为这碑,大伙付出那么多心血。”林燕生心疼地说,“让他们一砸,可就什么都没啦。”
“碑不是砌墙里了吗?”曹金芬不解地问。
“他们想砸那碑,砌墙里也能扒开哩!”瞥了一眼林燕生,兰草同样心疼地说。
“那就换个地方呗。”曹金芬出主意说。
“折腾啥哩?俺咋能为这事儿总让队里派工咧?”曹金芬的主意遭到老支书的强烈反对,“再说哩,这事让造反派一编排,不就成了啥转移……赃物咧?”
“俺大说的对哩。”兰草站到自家大立场上支持道,“那伙人找不到石碑,狗急跳墙,啥事儿干不出来咧?”
窑洞里陷入一片沉寂。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将那枣核儿一样的灯焰掠得飘忽抖颤,跃动不定。大伙儿的脸被它耀得一忽儿亮,一忽儿暗,仿佛在不停点儿地闪跳晃荡。
“咱往墙上刷条大标语,唬住这伙儿王八蛋不敢拆。”许久,林燕生想了一个主意。
“一条标语能挡人家拆墙?”实在不想为它再动心思了,老支书冷冷笑道,“咋能哩?”
“咋就不能咧,人家燕生哥这主意就是有道理哩。”兰草又和她大较上了劲儿。
“那就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曹金芬也支持林燕生的想法。
“光标语还不行。”林燕生畧一沉吟,阴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冷峻,“真想制服这伙子浑蛋,还是得请伟大领袖亲自坐镇大沟崖子了。”
“毛主席在北京咧,咋来咱这坐镇哩?”林燕生的话让大家坠入了十里迷雾。
“标语得写这条。”林燕生自顾说道,“誓死捍卫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行咧,都行咧。”左右都是奉迎山呼、歌功颂德那几句话,大伙儿随口应合道。
“时候不早咧。”老支书走到窑门口,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燕生赶忙收拾一下,明个早起过黄河去三门峡,俺安排人去写标语哩。”
“这事儿必须我自己干。”林燕生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不走咋行咧?”不安地跺着双脚,兰草满脸写的都是焦虑骇惧,“听俺大劝哩。”
“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我才不怕他们呐!”林燕生倔倔地回了一句。
“你娃书念得糊涂咧?”老支书气恨地叱责道,“人不是啥时都能理直气壮哩!”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只许坏人横行霸道!”林燕生的浑劲儿一上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其冥顽偏执简直让大伙儿觉得无法理喻,却又无可奈何。
确实,尽管在学校读了十几年书,林燕生根本就没弄明白,在现实社会中所谓的“理直气壮”,并不都取决于孰是孰非。尤其当真理遭受强暴时,矫情蛮横气壮如牛者,反倒是那些奸佞小人。为了生存,良善之辈唯有怡声下气避其锋芒。
“您把大队部钥匙给我。”林燕生对老支书说,“我要马灯和墨汁。”
“现在就干呀?”曹金芬惊叫道。
“再晚就来不及啦!”
“要咋的,你们自个儿思量哩。”恨懑地瞪了林燕生一眼,老支书从腰上解下大队部的钥匙,往炕沿上一撂。
拿起钥匙,兰草和曹金芬跟着林燕生一块儿回到他的窑洞。
“你要墨汁干啥哩?”兰草提醒林燕生说,“歌颂领袖的标语不能用黑色哩。”
“到时你就知道了。”林燕生从桌上翻出一本新版报刊美术资料图集,装到黄挎包里。
“俺也要和你去哩。”兰草自告奋勇要陪林燕生去写大标语。
“明天你还要去街里找章老顽呐,早点儿歇着吧。”林燕生从枕头下摸出两毛钱,塞到兰草手中,“记着捎一包大红染料回来。”
“红染料俺家就有,上次染布没用完哩。”兰草把钱推回林燕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