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暮春芮城
夕阳西下。在枝叶没膝绿翠无垠的棉田里,知青们正和社员一道为棉花松土锄草。
一锄一锄慢慢捱近地头,大家伙来到了大河高崖边。极目望去,春阳光耀下的黄河熠熠生辉奔腾东去,犹如一条永远淌不尽流不完的金川铜流。
崖下远远的坡谷小路上,一个根本就看不到人的巨大草捆子,在缓缓向崖顶上移动。
“不会是林燕生吧?”指着那移动的草捆子,曲小英问周胜利,“他可躲咱们好多天啦。”
“做亏心事了呗。”周胜利拉长声音轻蔑地说,“丫丁的怕咱们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曲小英张张嘴,刚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坡生的喊叫:“下工回屋咧。明儿早晌还是锄地,村北头苞谷地哩。”
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了,知青们深深舒口气将锄头扛上肩头,沿崖边小路向村里走去。
几个男生散披制服,吊儿郎当地摇晃着身子,嘴里不甘寂寞地胡乱哼着什么歌儿。
“西山落日飞红霞,插青锄地回了家,回了家……”这是刘和平唱的队列歌曲《打靶归来》,曲调虽然尚算欢快,词儿已被改过了。
“我的家,在北京西四北大街。那里有青砖小院,还有那衰老的爹娘……”陈治国也将抗战歌曲《松花江上》的词改过,拖着低沉的嗓音唱起来。
女生们颇觉好笑地听着,将挂脖子上擦汗的毛巾攥在手里,使劲抽打着身上的灰土。
看着脚下的黄河,周胜利忽然想起黄河大合唱里的《河边对口曲》。瞥一眼落在后边无精打采的魏洁莉,他忽然停住脚步。
“魏洁莉,我问你,……”周胜利蛮腔荒调的向她唱道,“你的家乡在哪里?”
魏洁莉先是一愣,随后浅浅一笑,故意把嗓门憋得粗粗的接口唱道,“我的家在北京,火车得跑两千里。”
“嗬,实地现场版的黄河大合唱!”陈治国回过头兴奋地叫起来。
“别嚷嚷,听人家唱。”曲小英轻声阻止道。
“为什么,到这里,河边流浪受孤凄?”似乎受到了鼓舞,周胜利继续唱道。
“伤心事,莫提起。”魏洁莉机灵地回答着周胜利的提问,“老实接受再教育。”
“魏洁莉,莫伤悲,我的命运不如你。”周胜利拖着哭腔唱道。
“为什么,周胜利。话没说完先啜泣?”魏洁莉马上转守为攻,向他提出疑问。
“爹和娘,没权力,……”周胜利哀哀唱道,“孩儿回家遥遥无期。”
“这么说,我和你,都是想家回不去!”大家被他俩人机智诙谐的对唱逗得哈哈大笑,纷纷也跟着唱起来,“思和念,在心里,奔腾如同黄河水!”
似乎被勾起了思乡愁绪,几个女同学唱着唱着,面颊上淌下辛酸的泪水。
“黄河边,定主意,……”唱到这儿大家都没词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怎么着啊?”陈治国问。
“明天照样刨地去!”周胜利满面苍凉嘶吼着唱道。
“还是刨地啊?”大伙儿失望地叫起来。
“听我的,这个不刨地。”魏洁莉说着随口唱道,“做梦回到故乡去。”
“做梦才能回去啊?”还是有人不满意。
“不做梦——”曲小英轻声慢语地问了一句,“您还真有本事回去呀?”
“那就只能如此啦。”大家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做梦回到故乡去”,作为歌曲结束句。
一群身遭磨难,却勉力求生不甘放弃的年轻人,在黄河岸边的高崖上分成男女两声部,异常悲壮地吆喝着这新改版的《河边对口曲》,向村里走去。
“女同胞,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几个男生唱道。
“我的家在北京,火车得跑两千里。”几个女同学接口回应道。
“为什么,到这里,河边流浪受孤凄?”
“伤心事,莫提起,老实接受再教育……”
回到知青灶,大家把锄头往墙角一撂洗手取出碗筷,又在就餐登记本上签了各自名字。
那卫东忽然钻了进来,从衣袖里抻出一张卷叠得皱皱巴巴的报纸,故弄玄虚地笑道:“各位,知道哥们给你们送什么宝贝来了吗?”
“人民日报!”周胜利兴奋地叫起来,“是让林燕生一夜成名的那张吧?”
“没错。”那卫东炫耀地挥动着手中的报纸,“咱老那,给你们弄来啦!”
“你小子行啊!”周胜利拍着那卫东肩头,伸手去拿报纸,却被陈治国先抓到了手中。
“顺张报纸算什么啊?”那卫东洋洋得意地说,“公社会议室里还有红旗杂志呐,哥们儿寻思着没用,就没下手。”
“我可听说了,……”正帮大家往搪瓷盆里盛红薯棒茬粥的曹金芬,抬头瞥了那卫东一眼,“老支书决定这张报纸,咱大沟崖子不学习不讨论。”
“看看,我说什么了?”魏洁莉接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