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都说知识青年有知识有文化，其实他们在学校里学到的传统知识传统技能，临到用时才发现少得都有点儿可怜了。真正捏起毛笔站在两条红纸跟前时，林燕生猝然感到，这写春联想着容易，做起来却不知从哪儿下笔了。
“写什么呀？”林燕生挠挠脑袋瞅着程茜茹。
“……”冷不丁让林燕生一问，程茜茹一怔，眨眨眼出主意说，“就写主席诗词呗。什么‘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虎踞龙蟠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不都行嘛！”
“行。那咱就先写一个‘四海翻腾’。”林燕生点点头，将毛笔在砚台上蘸饱墨汁。
程茜茹的主意没错。那个年代正值伟大领袖诗词炙手可热，其中一些慷慨激扬、振奋人心的词句，早就成了人们书写对联的热门题材。曲小英赶忙取来一本《毛泽东诗词注释》，和程茜茹一块儿择出内中豪壮唯美对仗的句子，抄下来放在林燕生面前。
一会儿功夫，地上就摆满了长长短短的红纸条儿。什么“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领袖诗句专题联场，就这般顺理成章地汇成了。
左右天上下雪地里进不去人，兰草、彩凤、枣花一些村里人也跑来凑热闹。一时间叠纸裁纸的、添水研墨的、晾字涮笔的……，竟也让这些争抢找活干的人，忙了个不停点儿。
兰草认真审读过每一条幅上的每一词句，自觉充当着文字监查的角色。
“燕生哥……”许久，兰草似乎察觉出了什么，颇是迷惘地问，“俺咋觉得都写上现成的诗词，就差了送旧迎新的喜庆味咧？”
林燕生心中一动，兰草的诘问还真戳在了他软肋上。
“既然过革命化春节，就得突出毛泽东思想啊。”程茜茹不高兴了，强词夺理地反对道。
若有所思地放下毛笔，林燕生走到一边暗暗思忖着，是不是如兰草所说，也该写点儿什么应景的实在东西？
“我也来一条。”见林燕生撂下毛笔，陈治国伸手掂了起来，“就写‘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吧。”
“您那字行吗？”曹金芬满腹狐疑地问，“别再把纸糟践啦。”
“求您老人家啦。”陈治国嘻笑道，“咱把那‘吗’字省了，就留一个‘行’字吧。”
“光省‘吗’字管什么用？”曹金芬固执地坚持道，“‘行’字后边，不还是问号呀？”
不再理睬曹金芬，陈治国低头在红纸上写下“金猴奋起”几个字。虽说没甚章法，却也工整端正，曹金芬撇撇嘴不再言语。
此刻无语就是鼓励，陈治国抬头看看大伙儿，信心满满地继续写了下去。
“各位，看我自己编了几个春联。”绞尽脑汁琢磨了好一阵子，林燕生似乎抓到编写对联的一些规律。他举着张信纸向大家嘿嘿笑道，“大伙儿听了只许鼓掌不准提意见啊。”
“你小子请哥们儿喝酒了嘛？就搞一言堂。”那卫东领头抗议道。
“人家还没说写什么呐，凭什么先请你喝酒啊？”没等程茜茹开口，曹金芬先替林燕生拔份抱打不平了。
“迎新春举旗抓纲学大寨。”顾不上去管别人说什么，林燕生捏着手中信纸念道，“送旧岁永远革命攀高峰。”
“燕生你就是有两下子！”程茜茹兴奋得手舞足蹈，“多少个字？我折纸赶快写出来啊。”
“还有呐。”林燕生摆摆手接茬读道，“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农村发展气象新。”
“这条有气魄哩，俺瞅瞅还有啥咧？”兰草硬从林燕生手中把纸片抢过来，大声念道，“滔滔黄河铸华夏国家昌盛，巍巍高原育新人英雄辈出；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朝辉……”
“燕生哥，你真不愧是老高三毕业生哩。”兰草念罢，欣羡地说。
正可谓矬子里拔将军，尽管林燕生的春联有如标语口号般直白绌乏诗意，却也合辙押韵让人耳目一新，不服气都不行。大家纷纷额首称道他才华殊异。
“就这呀，哥们儿也会！”酸溜溜地瞥了一眼兰草，那卫东挤过来。
“那就说出来，让我们先听听。”对于那卫东的能力，曲小英颇是怀疑。
“点着炮仗震乾坤，帝修反吓得抱头鼠窜。”那卫东脸憋得通红，吭叽一阵儿，把胳膊一挥，大声说道，“敲响锣鼓惊世界，革命群众……”
“啥哩，帝修反仨字仨意思，咋能用一个革命群众来对咧？”兰草笑起来，“再说这字数也不一样多哩。”
没想到张嘴就遭到兰草的奚落，那卫东窘得无地自容。
“其实那卫东这条挺有创意。”看到那卫东的尴尬样儿林燕生倒替他不好意思了，赶忙插话说，“稍微修改一下准行。”
大伙儿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林燕生。
“爆竹燃起惊世界，帝修反抱头鼠窜。”沉吟一阵儿林燕生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