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阶级苦!”林燕生轻轻推开程茜茹紧抓着自己的手,起身挥臂举拳大声呼喊道。
“不忘阶级苦!”身边的村民和知青们也举起拳头,齐声呼喊应合着。
“牢记血泪仇!”
“牢记血泪仇!”伴随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整个会场的气氛被烧得沸腾起来。
“到了吴家,俺起早贪黑跟他家作豆腐,啥啥活儿都干了哩。”可能是受到口号声的激励,天保又讲起来,“……人家看俺个子小,就去街里打了一对小水桶给俺用,吃饭还让俺上桌哩。”
林燕生怔住了,瞧瞧身边的程茜茹,她也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瞅着自己。
村里人则一点儿不客气的大声叫起来:
“天保,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记着人家的好哩。”
“对你恁好,咋还和人家结仇咧?”
看到天保的控诉似乎有点儿跑题,老支书赶忙挥手让大家静下来。
“临解放前几年哩。”不待老支书张口说话,天保又讲了起来,“吴家买了几垧地,再不作豆腐咧,也就不要俺哩。”
“这分明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嘛。”那卫东觉得扭转会议方向的机会到了,愤然起身向人群问道,“地主分子吴元贵狠毒不狠毒?”
“狠毒!”人们应合着,知青的声音格外响亮。
“反动不反动?”
“反动!”
“打倒反动地主分子吴元贵!”那卫东的拳头举得高而有力。
“打倒反动地主分子吴元贵!”丛林般的拳头,随之在人们头上竖起。
“吴家说俺都该二十咧。”待口号声停歇下来,天保又继续讲道,“吴元贵非给俺两孔窑洞两亩地,要俺自个儿成家过日子哩。”
人们让天保这种大喘气的说话方式,闹得哭笑不得,老支书更是又气又恨。开会前明明问过他,给吴元贵当长工的日子苦不苦,他说苦。如今站到台上反倒说起吴元贵的好了,这简直是打俺楚满魁的嘴哩,得赶紧轰他下台咧。
“俺咋好要他的窑洞和地哩?”哪知这王天保正讲到兴头上,根本不顾老支书阻拦自顾说道,“俺觉得还是和他家在一起过好咧。除了过节,到农忙时也能喝酒吃肉咧……”
台下知青们听得目瞪口呆,纷纷议论起来。
“明明是他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嘛,大沟崖子倒成世外桃源啦?”那卫东首先叫起来。
“封建地主堆里,怎能冒出个大善人呐?”魏洁莉眼睛瞪得溜圆,奇怪地看着程茜茹。
“今儿这个阶级教育大会,开得也忒不严肃啦。”程茜茹摇摇头,用手指杵了下林燕生,“一会儿你上去发言,得想办法撕破吴元贵的伪善面孔,挽回这不良影响。”
“天保,你是雇农成分哩!”听到知青们的议论,老支书无可奈何地上前拽了王天保一把厉声问道,“说说土改时都分了啥?”
“一个窑院,两亩半地。”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天保赶紧闭住嘴,惶惧地瞥了老支书一眼老老实实回答说,“还有一条驴咧。”
“是共产党给你的多咧,还是吴元贵许你的多?”
“是……”天保吭吭唧唧地说,“当然……是共产党给的多咧。”
“那你该跟谁走咧?”
“跟党走,当然要跟共产党走咧。”此刻,王天保终于明确了自个儿的阶级立场。
唯恐底下的发言再出啥偏差,老支书临时决定改由知识青年发言。
“下面哩,……”老支书站在台子中间郑重宣布,“就让战斗在伟大领袖身边的革命小将林燕生,对地主分子吴元贵进行批判咧。”
“大伙儿巴掌欢迎咧。”见台下的人们没啥反应,老支书忙又找补了一句。
在林燕生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封建地主阶级好逸恶劳,坐享其成。他们占有着社会上相当一部分关键的生产资料——土地,并以赁地收租的方式残酷压榨剥削贫下中农,过着刘文彩、黄世仁一样糜烂的寄生虫生活,是无产阶级革命无可置疑的斗争对象。
大沟崖子今天这个阶级教育大会,可以说开得荒唐至极。王天保所谓的忆苦,简直是为地主阶级涂脂抹粉,造成的不良影响将祸及全村老少爷们儿,乃至整个社会。
林燕生把原本写好的发言稿,从兜里掏出来瞄一眼又放了回去。他决定彻底攘除王天保这种阶级不分,敌我不辨的糊涂观念。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革命武器,从理论上揭开剥削阶级的伪善面纱。
疾步走上戏台子,模仿军人模样林燕生郑重向坐在下边的人们行举手礼,左右环视后才把手放下来。
“请全体革命群众打开毛主席语录第183页。”林燕生挺直身子郑重宣布。
对于文革时代热衷个人崇拜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异常庄重的时刻。人们马上从口袋里取出红宝书,就着台上汽灯辐射的光亮,翻到林燕生提示的页面。没红宝书的人,赶忙向旁边打开书的人身边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