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诉杨广此事,他亦未曾提起,尽管,我猜想他必定知道,于是事情就这样过去,待我们从塞外回來,李季也许已经忘掉我是谁,那样最好不过,
六月,我们到达连谷,
那该是草原最美的季节,然而,起初我看不到,嫔妃们在队伍的最中间,四周护卫森严,我只能望见碧蓝得如同沁出水來的辽远天空,偶尔大鸦掠过,舒展的翅膀在天际留下一道优雅的弧线,
古时出游本來就麻烦,更何况这般庞大的队伍,日复一日,不过是坐在车里赶路,也叫人厌烦,所到郡县,虽然有献食,也有娱兴,可也说不上多少趣味,只有宝宝才是真正地高兴,临出门之前我考虑再三,带了她怕她年纪小,经不住路上劳累,不带她又着实不放心将她留在京师,毕竟她还从未离开过我身边,最终带了她,
宝宝当然看什么都新鲜,每天扒着车窗不停地望东望西,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个沒完,连我都招架不住,也不知她的小身体里哪來这么多精力,
静言和她丈夫宇文士及在随行,这是萧皇后的要求,静言在去年受封南阳公主正式下嫁,不久怀孕,却又沒保住,她母亲让她出來,是为了让她散散心,
静言一向喜欢宝宝,时常來逗逗她,有几回索性和我同车,
“你看,飞得那么高,那是鹄,,”
宝宝高兴地大笑,肆无忌惮,惹得远处侍卫忍不住扭脸过來看,
“宝宝宝宝,你怎么这样开心,”
静言亲她的脸,静言和她的母亲一样,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她最快活的时候,也只是不露齿的微笑,
有时候静言抱她在膝上,轻轻地颠她,说:“你怎么这么小,难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么小过,”
我笑,“那当然,谁不是这么小长大的,”
宝宝看见我笑,也咭咭笑起來,
“我小时候,也会这样笑,”
我感觉得到,她话里透出的那股怅然,
“静言,你不快活是不是,”我按住她的手,
“也……不是,”她茫然地说,
我沒有追问,
过了会儿,她忽然问:“六娘,你会让宝宝一直这么长大吗,”
“会啊,”我微笑,倾过身去亲亲她的脸蛋,宝宝伸出胳膊勾住我的脖子,回报我一个大大的吻,沾了我半脸唾沫,
我刮一下她的鼻子,“就是怕她这么无法无天,长大了嫁不出去,”
“怎么会,”静言温柔地说,“宝宝长大了一定美极了,不知多少人争着求娶,”
宝宝爬到我身上來,想摘我头上的珠釵,我闪來闪去地躲,她益发咯咯笑个不停,追着不放,
静言看着我们闹,又问:“六娘,你想让宝宝嫁个什么样的人,”
“能容她这样一直快乐下去的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沒有一件事,在我心里能够这样明确,贫穷富贵都不要紧,我只希望宝宝快乐,一辈子快乐,也许这是做母亲的奢望,但我会尽我一切的能力去实现,
静言叹息,“六娘,你知道吗,我好生羡慕宝宝,”
我留神盯了她一眼,她神情很平静,可说出來的话又不像寻常的感慨,我有所指地回答:“天下所有为人母的,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她浅笑,“皇后也是这般疼我,”
她在背后,称呼她母亲“皇后”,连我都替她们母女悲哀,
我不晓得怎么给她解释,爱的方式会有很多种,她母亲的方式只不过与我不同而已,
“六娘,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因为皇后的关系,并不喜欢你,我觉得皇后之所以不快活,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愕然,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静言……”
“可是现在我觉得,也不全是如此,”
她和她母亲一样,说这样的话,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只比她快乐的时候浅一点儿,
宝宝看出我神情的变化,站在我膝上,用小手将我的嘴角向上拉:“阿娘笑笑,阿娘笑笑,”我飞快地给她一个笑容,又转回去看静言,
“就算沒有你,至尊也不会像对你一样,对皇后,”
“可是这……”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那么年轻,而且她是做女儿的,
“我和你说这些话,你会不会觉得唐突,”
“当然不,”我说,“你有心事,你可以告诉我,,”
“有些话,我沒办法跟皇后说,我怕她太担心我,自从大哥走后,她的精神就大不如从前了,”
“是宇文二郎,”
静言沉默,
我命车停下來,吩咐将宝宝抱到乳娘车上去,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接着问:“他待你不好,”
静言保持着她的微笑,像礼仪小姐一样规范,看上去却说不出的凄凉,
“他怎么敢,”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