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师门凑近了一些，眼睛却不经意地朝楼上瞄了一眼。“上面那位大侠，”他悄声说，“是不是背着七把剑？”他说：“三长四短？”
“有几把剑我就记不清了，”店小二说，“不过倒也的确是有长有短的。”
“那就对了。”洛师门说。
店小二递给他一碟卤牛肉片和一小碗辣椒酱，热粥盛在一个大碗里，上面用一个白瓷青底的小碗扣着，碗底留着不少裂纹，看上去好像从来没洗过似的。
洛师门夹了块牛肉说：“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店小二拿了壶酒，问他是否也是江湖人士。
而洛师门说：“再给我拿个杯子。”
店小二望了望门外说：“客官还有朋友要来？”
门外传来一阵马嘶。门外什么也没有，黑得连星月都看不见了。
“不，”洛师门道，“是楼上的朋友。”
夜深了。
燕青鳞之后就再也没和李棠溪说过一句话，这倒让她暗自松了口气，百般无聊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太阳沉到了海平面以下。在太阳还在海面上冒着小头的时候，李棠溪问过燕青鳞打算在什么时候休息。找家客栈，或是原地扎营。
燕青鳞没有回答，马车也没有停下。
洞还是那个洞，在车顶，从漏光变成了漏风，于是李棠溪找了块烂布，捏圆了堵在洞上。
李棠溪还记得自己初入神剑楼的那天，那时候师父还在闭关，由大师兄洛师门代师收徒。她是亲传弟子，排行最后的那个。大师兄平日里除了教他剑法外，还会告诉她一些江湖经验或是奇闻。其中走夜路容易碰见鬼这一点，洛师门反复提起过好多次，多得让李棠溪真以为他走夜路撞见过鬼了。
“我困了，”李棠溪说，“还有多久才到？”
“车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到。”燕青鳞的声音仿佛很远。
赶车的车夫始终沉默着，李棠溪透过车窗看出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身，以及一双苍白的手，绿色的眼睛照亮了前路。
李棠溪把头缩回了车厢，背靠在车厢里，她没有感到意外或是恐惧，一切都很合理。绿眼睛的车夫。燕青鳞一动不动，闭着眼睛。
海风拍击着礁石，一直吹进树林，车厢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李棠溪听着自己陌生的心跳，风声仿佛变成了低语。一直在说着：“还给我。”说：“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说：“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低语就在窗外，说：“死的应该是你……”
李棠溪说：“什么？”
也许大师兄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李棠溪说：“谁在外面？”
她下意识把手放在背后的剑柄上，她眯起了眼睛，她从来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存在，就算有，只要乱部剑在手，她便不会感到恐惧。她缓缓抽出了剑。没有这里或是那里出了问题，一切都非常合理。
窗外在说：“你是谁？”
李棠溪说：“我是李开。”
李子的李，开心的开。他家以前在后院里种了好几颗李子树，后来因为爹娘都山匪被杀了，他就搬去县城里住了，那个地方，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
厚布窗帘慢慢地，被一种难以察觉的慢动作掀开。窗外是李开的脸。他下巴上的伤疤，是小时候摘李子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下巴砸在石头上留下的。
窗外的人说：“我是李开。”
李棠溪用剑指着他说：“这不可能。那我又是谁？”
窗外的人在说：“你是李棠溪啊。”
风好像把他的人吹进了车厢，他的身体穿过微微颤抖的剑锋，没有血，没有刺穿，没有阻碍，他透明的身体忽然抓住李棠溪的肩膀。他说：“你是李棠溪啊！”
剑尖在他的背后露出来。此时此刻，李棠溪无法确定李开是否就是她的梦。或者她才是李开的梦。剑消失了，变成毒蛇，攀附在手臂上。
马车好像停了。
有几匹马不知道在哪哼哼。
她看着李开看着自己，那道伤疤，毒蛇朝她吐信。
“你是李棠溪。”他说。
“李棠溪就是你。”他说。
不。
不。
不。
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开抓着她的肩膀开始使劲地摇。“你就是李棠溪！”他喊道。他开始大笑。
“这不对，”李棠溪说，“这全都乱了。”
“我必须得走了。”
“现在。”
“我必须得去睡一会儿了。”
李棠溪对李开说了再见，她背靠下去，沉入泥沼，李开的大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她闭上了眼睛。
你尽力呼出每一口轻松的空气，可陌生的心脏依然疯狂跳动，这种陌生狂风骤雨般席卷全身，难受到让你想不顾一切撕开这具身体挣脱出去。
什么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