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独自走上城墙,遥望着西北方向。在那莽莽苍苍的大山里,有个没有双脚的人,怀抱着那块荆山至宝焦虑地盼望着他。想想也的确难为了卞和,为了并不属于他的责任,他竟然丢掉了双脚。交出那块石头,对他也是解脱。他多么想马上就被天子批准为王,然后就接卞和下山,在他登基之时把那块宝玉琢磨出来,让世人都一赌它的光彩!可是,随国没有人来。再派人去问?那不是好办法。楚国向人提要求不能是要饭的样子。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又几个月,第三年春,随国的战备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随侯去北方朝靓天子时,才把楚人的话向天子转达,说楚国的熊通要天子封他为王。周桓王当政一十六年,想的是如何恢复朝纲。可是他看到的却是诸侯对天子的不恭,看到的是礼崩乐坏。与郑人一仗,打得面子丢尽,一听楚子要称王,气不打一处来,一口回绝了楚人的要求。而这态度正是随侯所要的。
随侯回国后,马上派人向楚人转达了天子的意见。
随使来楚国时,熊通正跟邓曼下棋,听说随使到了,就急匆匆地往外走。满以为随使会带来好消息,一见来人不过是个一般的下级官员,而且那副尴尬样子就说明了一切,他就预感到不可能是好消息了。来人把天子的话毫无表情地说完,熊通的脑袋忽然一阵晕眩。他在大殿上大叫道:
“他不封,我自己封,从今天起,我就是楚王,楚武王!他承认我,我承认他,他不承认我,我也不承认他。你回去通知他们吧!”
那位使臣吓得屁滚尿流,连夜跑回去了。
随使一出殿,大夫们就跪倒一片,山呼“楚王万岁”。熊通的意见得到了他们的一致拥护。可是熊通却悲哀地跌坐在椅子上。无论他怎样努力奋斗,北方仍把楚人看成蛮夷,他的臣民还是没有得到承认。自己称王,说说容易,做起来多难啊!都城定到哪里?定什么制度?辖多少军队?国土怎么界定?这一切,都必须得到天子的批准,才能公然进行外交活动。不然的话,楚人的一切行为皆属非法,那将把楚国置于公敌的地位。他已经感觉到精疲力尽了。
大夫们还有许多主张,但熊通摆摆手,叫他们离开,他要先冷静一下再说。他起身往后殿去的时候,大夫们发现,楚王的步态蹒跚,全然没有了指挥千军万马时的英雄气。这样子让人没有敬佩,倒是令人同情。
熊通没有回到寝殿,他的情绪很坏,不想让邓曼看到他的狼狈。他想一个人走走,便走进了后院。好的是后院没有人,他正好一个人透透气。此时正是春天,桃李花又开放了,夹着蜜蜂的嗡嗡声。远处墙外,传来街上人们的叫卖声。他这时候忽然感到那些老百姓值得羡慕。假如没有这么多心要操,那该多好啊!但这是不可能的。君王要操心国家的大事,小老百姓又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个世界可真是让人难安逸。接着他又羡慕起申国邓国这些诸侯国,他们在天子的护佑下,君主和老百姓都那么安居乐业,只有自己和楚国的臣民一直处在下等地位,时刻处于惊惧中。
想到这里,他不觉嘿嘿冷笑了。既然我们不得安稳,那么好,我们也得叫你们难过安逸日子!他的手捏紧了,又想动武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那是邓曼。邓曼已进中年,却风韵犹存,她永远都是一副笑相,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值得她皱一皱眉头。他只好迎了过去,憋出一丝笑意。邓曼问:
“天子没答应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他只有长恨一声。
邓曼笑吟吟地:“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情,用不着烦心。”
熊通叹息道:“不停地征战,无非要得到一个名分,没想到竟是这样地难。先人努力几百年,吃的是常人难以吃的苦,受的是常人受不了的罪,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和委屈,到我这一辈,也有了几十年。看看吧,我们已经年过半百,两鬓带霜,天子竟还是要把我们压在底层。这口气如何能消!”
邓曼陪他走了几步,不发一语。
“我刚才正在想,当个百姓多好啊!可是,不被承认的国家的臣民也不好当,也是下等臣民。楚民荆蛮,这个楚字呀,林下一个足,先人造字的时候,就似乎是要提醒后人没有好日子过,可想而知,先人们自己是何等的艰难!”
邓曼的神态却不消沉。等他的心定下来,开口了:“楚国之所以能够自强不息,就是因为这个林下之足。它被人压着,挤着,为了争得一席之地,才不停地努力。申国、邓国,还有随国,他们都是上等贵族聚集的诸侯,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有人恭维,有人护佑,可他们又有什么长进?”
熊通的气已经消了不少,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邓曼说:“天子打压,压出了楚人的精神和胆气,倘若如你所想,争得天子承认了,谁知道后人还有没有现在楚人的气势?称王也好,继续扩大疆域也好,总之让他一天不承认,就一天不停歇。到头来,天下终将属于楚国。”
熊通点头:“你说的是,跟我听大夫们的意见去吧。”
他拉起邓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