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婷走后,颜品文点上煤油灯,把门关好,回到座位上,他看都没有看陈瑞婷端的稀饭,仍然一个人呆呆地出神。“天不公,君不明、子不孝,李之黑今天没有找着我,明天还会找。躲过了今天,明天怎么躲,一旦逼我出工,这日子怎么过,岂不是生不如死。”
一想到死,他突然开朗,心里默念道:“对,死,死了免得受这人间活罪。”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对,死,我现在死,公上和春容正在西昌,我死了后,他们好安心在西昌,颜文金也免了抱养二人的牵挂和担心,姐弟二人也好专心的尽孝心。对,死、死、死,只有我死,这个世界才能太平。”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睡觉,想到的只是“死、死、死”三个字。
这么严重的事态,颜定安、陈瑞婷、周碧清等人没有一个人想到颜品文要自杀,他们仍然放心地睡觉。
魏香菊当然不会管这些,她巴不得颜品文死了算了,以出她一口恶气。
夜静人深之时,颜品文在平柜里拿出纸笔,坐在桌子上写道:
众儿女,为父无法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里生存,唯有一死才能解脱,记住,我一生只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颜定平、颜定正、颜定成、颜定国。
公上和春容在西昌,我死后望你们成全他们到西昌去。另,公上是天鸡下凡做大事的,但有大难,你们弟兄一定要团结,帮他、助他成大事。颜品文绝笔。一九七四年六月二十九日。
他写好遗书后,放在桌子上,起身把家里唯一的半斤红苕酒倒在碗里一口气喝干。
天亮时,他听到李之黑在赖子坡上喊“动----工……喽……”他起身拿着一条吊井绳,走到灶屋的侧门处,站上一张木凳,将绳子套在灶屋过门的房梁上,套好后,他拉了两下,见牢固后,他将头套上去,然后把板凳一登,整个人吊在空中。
一个知书达理的才子,一个济世救人的好人,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这个无情的时代呑没,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上吊自杀。
生产队的劳动力早上出工正好在黄江成房屋侧面的后潮土掰包谷,李之黑大声问颜定安:“昨天晚上颜品文回来没有?”
颜定安苦笑着:“回来了。”
李之黑大声叫着:“张里祖,你吃了早饭出工时,还是带几个民兵去把颜品文押到洗脚田去拖谷草哈。从今天起,叫他天天接受劳动改造。”
张里祖勉强地答应了一声“要得。”
妇女一般都不出早工,在家里煮饭带孩子。陈瑞婷煮好早饭己近早上七点多钟,见颜品文的房门仍关着,她以为颜品文还没有起床,她想去拿昨晚端稀饭的碗,顺便叫他在自己家里来吃早饭。
到了颜品文住的堂屋门前,叫了几声没人应,便推门进去,见床上没有人,她便到灶屋去找。刚到灶屋的过门,见颜品文双脚吊在门口上。
陈瑞婷大惊,跑出门外歇斯底里地叫道:“不得了哪,快来人呀,逼出人命哪,大爷上吊了,快来人呀。”
周碧清听到叫声放下风箱第一个跑出门。
魏香菊听到叫声愣了一下,心里骂了一句:“死得好,早就该死的。”继续煮她的早饭。
黄江成的老婆人称黄二娘听到叫声,急忙跑到地坝里。
袁开宗的母亲袁周氏是解放前緾了脚的小包媳妇,迈着三寸金莲跑到地坝里,着急地看着陈瑞婷。
出工掰包谷的人离颜品文的房屋直线距离只有十多米,李安元和李之白听到叫声,立即放下背篓,不约而同地朝颜品文家跑去。
李之黑听到叫声,笑着说道:“想用死来吓人,吓得倒哪个?”见李安元带头朝颜品文家跑去,他觉得不对,便又立马跟着跑去。
颜定安听到叫声后,先是一惊,后是紧张,然后立即往家跑。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朝颜品文家跑去。李安元和李之白跑在最前面,见颜品文吊在樑上,两人踩上板凳,轻轻地把颜品文从房樑上的绳子上放下来,但一切都是晚了,颜品文已气绝身亡。
众人帮忙把颜品文放在一块门板上,摆在灶屋里。不一会儿,沟上沟下的人都听说了,纷纷跑来看热闹。
张兴、颜碧琴跑来见父亲躺在门板上死了,放声大哭。陈瑞婷、周碧清也悲从中来,跪在颜品文遗体旁边喊天喊地地放声痛哭。到场的妇女见此惨状都为之掉泪,失之痛哭。
此时魏香菊才从屋里出来,她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见众人在哭,她也加入哭的行列,跪在地上干嚎了起来。颜定安默默地掉泪,泪水成串地直线下流。
罗贯中笔下有言:有声有泪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嚎。魏香菊便属最后一种,她边嚎边睁开眼睛看人,见有人恨她,她又转向另一边嚎。
人间有奇冤,上天有奇象。刚才还红红火火的旭日,碧兰的天空,如棉花一样的白云簇拥在天上,随着颜碧琴的哭声一起,天色骤然大变,雷电大作,乌云密布,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顿时天昏地暗,天愁地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