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都看出来了,经过昨天的事,他现在对节帅府文官没有多少信任。他们这其中,什么人跟黄弼有过暗中来往,又有什么人或许依然心向郭氏,现在都无法查清楚。
杜玄渊在今早醒来时就想好了如何面对这些文官,那是杜瑜曾教给他的一句话。
“论迹不论心。各位,昨日校场之上,没有附和黄弼,没有随死士合围,没有协助郭氏抢夺武库城门者,此前是苍梧的属官,此后依旧是。过往概不追究,一切只看日后。”
这话平静说出,却如同隐雷响动,一时屋里变得十分寂静。“还有一件事。朱藻重回推官院后,推官院便有两位长官,并不合适。“他指的是陈荦和朱藻,陈荦虽然手里掌着大印,然而最初身上的任命是节度推官。“自今日起,陈荦就任长史。”
若按王府建制,城中须有长史数名总管事务。陈荦在浩然堂掌印,城中多少大小事务都经她定夺,女相之名已传遍民间。因此众人看看陈荦,神情只是了然,并未有多少意外。
只有陈荦大为意外,她向杜玄渊投去询问的目光。“不,大帅师……陈荦此时百感交集,仿佛被放在一方大鼎中炙烤。她站了起来。那些话,她昨晚在这里已经说出来了。她沉痛地下了决心,此时即使面对夕人,她也绝不能出尔反尔。
“待城中诸事明了,那时,我便离开苍梧。因此,不能担当王府长史之取职…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陈荦,有讶异,有迷惑,离开苍梧是什么意思?那可怕眩晕之感又回来了,陈荦把心一横:“请大帅师…收回成命。”杜玄渊的声音已带来怒气:“陈荦!你……”昨夜他急火攻心,总觉得陈荦说的话都飘在耳边,全不像是真的。醒来之后再是难受,他也先到申椒馆去找她了。他站在那院门前暗自下了决心,他怎公可能让陈荦离开,她别想了。
此时在这堂中说出任命,他也并非是试探她。最近城中动荡,陈荦有明确的身份,外出时堵住悠悠之口,行事更为便宜。但陈荦,竞当众说出来自己要走,驳了他的任命,语意坚决得不准备留下一丝余地。她竞真的要走?此时堂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一时又看向两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陆栖筠也一起怔住。
“陈荦,那你就在苍梧一日,任一日长史。”议事完毕时众人告辞退出,陈荦站起身来要走,看到一滴汗从杜玄渊鬓角躺下,便站住了。
“陈荦,你说你浑身疼……现在还疼吗?”这次陈荦是真的疼了,胸口痛得厉害,“我那是宣泄,你何必管我……”杜玄渊抬起头来,“陈荦,你好狠心……“他眼睛里似有水意,一句怨毒的话让他竞让他说出三分委屈,陈荦惊住了。
“龙朔十四年,时隔三年,你在平都城重新遇到我,你那时,很讨厌杜玄渊那个人吧?”
这竞然是这么多年,杜玄渊以自己的身份聊起那时的事。“我那时,羞于见你,只想离你远远的,不要再见到你。”果然是这样。“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想利用你,希望你能看上一个申椒馆的小妓,带我离开苍梧城。”
陈荦胸口疼得厉害。她竞不知不觉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像是揭开一个长在身上多年的烂疮。
杜玄渊看着她:“你那时想要离开,只有这一种办法吗?”“是。只有这样。我那时…不想再做娼妓了,不想像韶音一样慢慢溃烂,我的生母,也是这样死的。”
那个夜晚,前院正在歌舞饮宴,杜玄渊那把无所不催的玄铁剑差点要了陈荦的性命。自那以后,他们天各一方,彻底成了陈荦说的陌路人。“我那时身体残废,失智乃至胡言乱语。陈荦,如今我再请求你不要怪罪,是不是太晚了?”
听他这样说,陈荦闭上眼睛,说不出话。她对少年杜玄渊,能谈得上怪罪吗?那日仲秋节,明明是四海月圆之夜,两个人却都过了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了,那时的杜玄渊就算是全身残废了,也比这世上许多人要幸运得多。”
杜玄渊看着陈荦,他那时还能仰仗丞相,还有李棠,两个大宴最有权势的人,帮他找遍神医,拼回碎骨。但那晚的陈荦一无所有。杜玄渊胸口也疼得厉害,热汗不断从鬓边躺下来,“陈荦,你尽可以怪罪我。但不要说离开苍梧城,好吗?"他抱住陈荦,“你不许走,好不好?”尽管过去太久,但突然这样挖开那时的疮疤还是太疼了。泪水就这样毫无知觉地涌出来,全然遮住了陈荦的眼睛。她的额头抵在杜玄渊胸间,像停靠一块坚硬的石头。其实,谁又曾受到过老天的优待?陈荦很熟悉搂着这个男人的触觉,他的肩颈,胸口,腰腹。“我不怪罪你,我早已原谅了杜玄渊。要离开……只是不知如何想清楚这些年。”
杜玄渊身体一僵,他常在陈荦面前蛮不讲理,但此刻她突然懂得她了。因为这张脸,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连他也厌弃。荀裳脚步轻盈地走进来,陈荦急忙离开了杜玄渊,杜玄渊"呃"地一声,瘫靠在背后的斗柜上。
陈荦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试杜玄渊额头,“你很难受?哪里疼?"额头上尽是湿汗。
“他可不能这么熬了,来让我把一把脉。”“别试了,情志过极,耗伤脏腑,气血逆乱。少说些话,快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