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的是什么。我一无所知。换言之。我。揣摸不透他。且也从來。从來就沒有揣摸明白过……即便那遗落在那汩汩风烟沙石的过往记忆里。我经历过他落魄与隐忍的那样一段青涩日子。那月下倾吐心事、那礼乐祠间机变慰心的一场场不算雪月风花的单纯美好。又或许。原不过是一遭遭伪装出的单纯美好。
耳廓豁然传來一阵晶帘弄脆。贴合着一缕谬谬转转的夜风穿堂。
绵长思量顺势陡然一收。我侧眸顺势瞧过去。一时起了微惊……
自那正殿进深处一路过來的。风月星辉并着夜色的璀璨交叠处。那一道纤瘦身形上下里外散发着叫我熟稔的味道。
我只觉自个这一个身子都堪堪的打了僵硬。并着心海深处一个巨大却无声无形的亏空。整个人好似泥胎木塑、再也无法移步亦或扬声。甚至是连这最轻松的呼吸轮换。都怔怔的沒有了去维系的气力。
“妙儿。”
那梦萦魂牵时方能重回昨日的一声來自故人的唤。就在这华灯初上、光影交融的当口。再一次飞花落梦般的顺着陡然灌溉进了我的耳廓。聒碎乡心梦不成。一时划破周遭物是人非的空气、穿透眼帘沧海桑田的往昔不复。一时间如梦一样向我层层波及过來。
有风穿堂。宫灯有一半跟着倏然幻灭无形。于是眼帘便被打下一重半明半灭的错综格局。在这明明灭灭流动不定的错落斑驳间。我脂粉郁浓、却仍掩饰不去眉梢眼角一痕徐白的颜色。便有如被妆点了最贴切自然的半面妆。
巨大震撼无声落成。物是人非事事休。想不到在此风云际会杳然去、流水落花埋枯骨的此时此刻。我还能够再一次的。在这熟悉分明、却又陌生到几乎就要难以适从的死阴之地里。再一次的。遇到了她。
“妙儿。”簇锦又一声唤。这时已经提裙奔至我的近前。隔过花灯阑珊的烛影并着夜波。不多时的瞧了我须臾之后。不管不顾一把便将我搂抱了住。
她的面靥浮动着晶耀的泪波。她的神容声息已然哽咽到失态失声的激动地步。她搂着我、伏在我肩头缓缓绵绵的断续道着:“我听他们说。你沒有死……你。失忆了……”于此顿顿。又是一阵细碎啜泣。“听他们说你做了兴安帝的宣嫔、还有了兴安帝的骨肉……那日大军破城入宫。漫天尽是火羽箭矢。他们找到了我……要我。要我……來服侍你……”
这一席事态简单却也不简单。被簇锦讲的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却也终归总是说完。
这一晚。退了一殿分明还是旧时面貌的崇华宫人。守着看似一切都沒有发生太多改变的苑室格局。簇锦向我讲述了我所并不得知、却又其实心心念念盼望得知、但到底沒有一个得知门路的那些旧人结局……
当日贤妃霍倾烟在乱军攻城之时。便将一殿宫人遣退室外、不管不顾。早先弘德帝一步。饮下毒酒、殉了皇上。
而情势水火、万马齐喑间。庄妃公孙灼妩因情念牵动太急、心绪來的太紧。一下子整个人便疯了……后听说。被乱军砍死在长乐宫前那一道开阔的院落长廊间。
而弘德帝的贴身公公刘福海虽沒有听说去向。但想想也知道。他自是要殉了皇上而去的。又不止是刘福海。这一场山河骤变的浩劫之中。有数不清的宫人因此陨灭、一世消弭。
至于我所心心念念而不好发作的。那一众熟悉的故人们……
小桂子为护皇上所居乾元殿。以单薄的身子独自一人面对浩如烟海的乱军。他奋战至最后一刻。最终被乱军乱刀砍死。
而小福子在贤妃、小桂子等旧众接连死去之后。在锦銮宫慕虞苑前。以短刀自刎而去……
簇锦正要以白绫缚颈。这时却被还是辽世子的兴安帝委派去的人马找到。他们让她留在我的身边。他们说。我需要她。
簇锦合着流泪灯烛抬手抚上我被映衬的尤为素白的面靥。哀哀的告诉我:“若非知道你还活着、还需我照顾。我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她浅顿方道。“我们慕虞苑里的人。是生是死。大家都是要在一起的。我们约好了到地底下找贤妃娘娘、早已远去经久经久的恭懿翙昭圣皇后和安大总管、还有弘德帝一起团聚的。”
她的声息徐徐幽幽。分明鼻头发酸。但她沒有掉泪。我亦沒有。
但我不知自己还能这般伪装强持多久……
我已不敢再面着簇锦提及如此话題。抬手倏然抚上太阳穴。
她回神忙來瞧我。我摆手喟她:“好姐姐。我也不知是怎的。这阵子以來镇日镇日。似乎总也一时糊涂一时明白。我……”
我告诉她我什么都不记得。方才她所言所语那哀哀戚戚的一席话。我一个字都沒能听懂她都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我听不懂……我也不要听懂。
什么。什么都听不懂、也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