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庙,模仿布达拉宫依山而建,青石红瓦气宇轩昂,在没有军马场之前是这片高原上唯一的固定建筑。里面住着的却是一个还俗的老道,不知何方人氏,讲话南腔北调,讨饭云游到此,喜欢这里的奇雄古朴,于是便蹭吃蹭喝赖着不走。庙里原来有一个喇嘛,“破四旧”时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半大小孩,连打带砸,喇嘛被吓破了胆,连夜遁到很远的一个蒙古包,再见他时已经娶妻生子,忘却了本来面目。
还俗老道颇为低调,守护着缺眼少鼻的诸多神像辛苦度日。颇为勤劳几个大殿常年一尘不染,一身道袍千疮百孔,胸部却别着领袖像章。刚到老爷山时八十九岁,再过几年,有人问起来依然是八十九岁。老道不事生产,布帛杂物全靠当地牧民施舍,夏季到山下仙女河挑水,一上一下两个多钟头,秋季捡拾麦穗,除去自食,还能周济附近牧民。冬季化雪为水,炒米奶茶度日,每逢初一十五,老道便用黄米做一种粘糕,让上山的人吃饱。久而久之人们都把他当成老爷庙的主人,把原来的喇嘛给忘了。苏西庐说他是神仙乞丐,世外高人,胡世文给他检查过身体,一身的风湿骨病,严重的营养不良,很难理解老道是怎么活了这么大岁数,
胡世文把老道称为斗士。
胡卫东第一次从老爷山方向走出去,去接老家来的爷爷奶奶。接头的地点在铁路和草原路的交集地黑城子。为了避免下火车的爷奶迷路,胡卫东他们在凌晨就出发了。吉普车在崎岖颠簸的路上疯狂前行,除了车灯的光柱形成的亮幕和光幕里舞动的飞蛾、蚊团,周围完全被黑暗包裹着。司机沈长安打猎的兴致极高,枪法却很差。看到沿路逃窜的野兔,就用灯柱罩住它们,野兔很精又很傻,夜间被强光照射时会愣愣地发呆。沈长安把半自动步枪架在车门上猛打一气,却无一命中。每次都是胡世文补上几枪,才略有收获。胡卫东从上车开始就在睡觉,只是在枪响时睁一下眼睛,又昏昏睡去。他连怎么上车的都不知道,只是在梦里来到了民兵训练的靶场,等待训练结束了去捡子弹壳。
每次沈长安拎着血淋淋的野兔兴冲冲地推醒胡卫东,都得不到意想中的回应。
等胡卫东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噪音撞击着他的耳膜。胡卫东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和沈长安睡得正香。吉普车停在路边,两杆半自动步枪斜倚在车座边,车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那是野兔的尸体散发的味道。胡卫东用力拍打车靠背,大声说:“我要尿尿
!我要尿尿!”胡世文和沈长安被惊醒了,挣扎着打开车门,胡世文把儿子领到路旁一颗老榆树下,让他就地解决。
胡卫东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街上的行人也对这辆车指指点点。陌生的气息,令人眼花的色彩,凭空多出来的声响,令胡卫东感到新鲜、兴奋。
黑城子有不少楼房,大多在三四层高,灰白色,每一扇窗口对胡卫东来说都显得神秘莫测。每一个人都不穿军装,神情猥琐,举止做作。憋了老半天,胡卫东指着路边的老榆树问沈长安:“这是个啥东西?”
沈长安临去世的头一年,还在用这件事笑话胡卫东。也难怪胡卫东不识树,因为军马场根本没有树。远处大山中的灌木乔木,小孩子也无缘相识,因为年龄决定着活动的区域和范围,而且胳膊粗的杂木和水缸粗的老榆树丝毫没有可比性。
胡世文把枪支存在北方军马场的办事处,把野兔送给了收发室的老头,然后驱车到黑城子火车站,冷冷清清的站台只剩下一对老人。胡卫东知道这一定是他的爷爷奶奶。乍一见面,祖孙四人都难堪地沉默一阵,欲说还休,只有沈长安寒暄着家长里短。胡卫东躲在爸爸身后,瞪大眼睛看着爷爷奶奶。爷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风衣,腰杆挺直,个头比胡世文高出不少,眼神犀利,
拄着一根文明棍,面庞白净,没有胡须,完全不像是一个农村老汉。他对胡世文的迟到颇为不满,喋喋不休地埋怨着。奶奶拎着两个帆布口袋,清瘦的面容冷峻异常,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憔悴的儿子,然后用手抚摸着孙儿的头顶,胡卫东惊奇地看着奶奶的一双小脚,这是他发现的又一个新大陆。
胡世文的那封电报在老家引起了地震。投笔从戎的经历始终是家乡人的一个传奇,也是大哥胡世徳激励儿女的教育典型。没想到弟弟横遭变故自身难保,没办法求助于古稀老母,虽说母亲的北去让胡世徳心有不舍,但老父亲的同行,却是一个惊喜。孟和老人凡事喜欢指手画脚,好为人师,可惜大半辈子的行医游走,根本不通稼穑,所以权威经常受到大儿子胡世徳的挑战,二人常常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有时甚至因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看不过眼就引起一场战争,父慈子孝只是遥远的传说。
办事处给两位老人安排了住处,一切妥当后胡世文板着脸拒绝了所有邀请,他领着父母来到了黑城子最大的饭店“东风饭店”,拼命挤在柜台,买了八菜一汤,沈长安跑前跑后端菜端饭,还自掏腰包提来两暖水瓶生啤酒。胡卫东和爷爷孟和老人一样,被这个场面镇住了。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摆放着三四十张饭桌,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