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本是稻谷抽穗的时节,村子里却迟迟没有落下一滴雨水。
地里的瓜菜还没成熟都渐渐枯死了,旧年的存粮也是黄鼠狼看鸡__越看越稀。
爷爷叫吕清合,刚六十出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如今该挖渠灌苗的时候竟没了农活可干,老头子心里都急成了一团乱麻。
晚饭后,他闷声不吭地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那个枯黄布满裂纹的水烟筒,正为以后的生计犯愁。
吕乐深吸一口掺着烟叶清香的空气,蹲到爷爷身边,捧着下巴问他说:“爷爷,村西头那棵老槐树上开了一串连一串的小白花,要是掺在荞麦面里烙饼吃,那该有多香啊……”
说着,不由自主地直咽口水。
爷爷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思,把脸一沉,眉心都挤出了三道褶子:“村子里接二连三死了几个人,这些日子不太平,你在家老实待着,别给我作妖!”
吕乐吐了吐舌头,不满地嘟哝着:“人家想想都不行么……”
爷爷低头“咕噜噜”猛唆一大口水烟,一阵吞云吐雾后,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说道:“大堰河都干得见了底,赶明儿我去塘泥里找找,看能不能挖些泥鳅、乌鱼给你改善改善。”
“可拉倒吧,您一把年纪还是别折腾了。”
吕乐起身就往里屋走,爷爷在后面喊了一句:“夜晚跟我睡!”
“我都十七了!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讨媳妇儿了,我咋还能跟您一起睡呢……”
吕乐也不回头,进了自己的小屋就插上了门栓,直挺挺地躺在土炕上,这才看到,自己的肚皮已经塌进了后脊梁,肋骨像剃了肉的羊排一样根根分明,遂仰天长叹一句:“饿啊!”
屋外传来爷爷嗔怪的声音:“瓜娃子!”
……
月朗星稀,大半夜屋子里光亮得竟像清早蒙蒙亮时的样子,天气晴朗得有些不可思议。
闻着夜风送来的阵阵槐花香,吕乐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大槐树旁边那户人家刚死了人不假,说他心里不害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可当一个饿货下定决心要找吃的时候,那种意志力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排除万难、不顾一切。
何况,他已经被肚子里那曲反复吟唱的空城计给搅得翻来覆去,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轻轻推开斑驳矮土墙上的那扇小木窗,吕乐脚尖一垫双手一撑就攀了上去,像只溜滑的泥鳅一样窜到窗外。
隔间里,爷爷忘情的鼾声像持续沸腾的炖汤罐子一样。屏着呼吸听了一会儿,他这才放心地扬长而去。
村子很小,从东到西满打满算不到二里路的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西头的人大都陆陆续续地搬到了东边来住。吕乐曾无意中听到晚上在河湾里摇着蒲扇纳凉的婶婶们说,西头的地界里有个鬼市,一到三月三夜里就跟逢集似的热闹,大白天也常常闹邪门,所以时间久了大伙都不敢再住下去。
一开始,吕乐走得倒还欢快,毕竟这边的住户多了,土坯房一间挨着一间,看着心里也踏实。路上除了偶尔一两声的蛙叫虫鸣,四下里一片寂静。
说来也很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村里那几条狂妄的大黄狗跟吃了哑药似的,难得叫上一回。
绕过河湾,前面是一片坟地。
在他们村里有个讲究:鬼给人看门,那是大吉大利;人给鬼看门,死无葬身之地。故而村民们都把祖坟修在正对着大门不远的地方。
说起来,那儿埋的不是亲就是邻,再不就是老先人,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可当吕乐真正走到那一座座高低不一的荒坟中间时,头发根还是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常言道多行夜路必逢鬼。人在白天活动,夜晚睡觉;鬼在白天藏匿,夜晚出没。你在该它活动的时间里出来瞎溜达,碰上了折腾你一阵事小,弄不好会沾上一身霉运甚至丢掉小命。所以老人们叮嘱说,万不得已要走夜路的时候,你得有三火:
一是心火,就是人自带的一种杀气。二是明火,就是拄个火把或者叼支烟什么的。三是天火,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伸手使劲挠头皮三下,天火就出来了。
三火有其一,常行夜路也可保万全。反之就祸福难料了。
想到这儿,吕乐伸手使劲往头发林里挠了一把,第二把刚挠下去,坟地里“嗵”地一声闷响,地面都震了一震。他吓得手猛地一抖,差点没从头上拽下一把头发来。
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四周望去,并没有半个鬼影,心里诧异了一阵忽然想起来,这像是捕捉黄鼠狼的机关触发的声音。
黄鼠狼喜欢在坟地里打洞,以死人的墓室为洞穴。而一张成年黄鼠狼的皮可以卖到七毛钱。在那个猪肉一斤还不到一块的年代里,这也算是一个很可观的数目了。所以农闲之余,很多人都会在坟地里设下这种土制的陷阱来捕捉黄鼠狼。原理其实很简单,在黄鼠狼的洞口用细树枝支起一块土坯,黄鼠狼出洞口时只要蹭到了树枝,土坯会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将它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