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乃是天大福分。
司徒弦照例反对:“主君,使不得!”
公子养照例反对司徒的反对:“主君,使得!”
双方剑拔弩张,立时又要好一番争辩,净并不喜欢这种场面,小小的脑袋一扭,失声号啕,谁也哄不住。
一片混乱之际,没人注意到,殿门口飘进一抹影子。
“不要哭了。”那影子径直走到宁族眼前,抱起净,柔声劝道,“义父回来啦。”
如一石投湖,激起千层波浪。
不要说正争得不可开交的司徒弦、公子养,连宁族和景昭都被梦幻一般突然出现的上光吓一大跳,唯有公子服人反应得快,欢叫着“兄长”扑了上去。
上光蹲下来,捋一捋弟弟的披发:“……服人,你长高了些呀。我不在的时间里,你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淘气?傅父教导的东西,都学好了没?”
服人紧紧抓着哥哥的领子,好象一松开哥哥就会消失。他嘟起嘴,眼泪在眶里打转,艰难地吐了一个字:“嗯。”
上光摸摸他的两只总角,回头叩拜父亲:“不孝儿上光祈愿父君安康。”
司徒弦全身一刺。
宁族凝视着儿子,任何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激动:“你……,好……”
上光起身,再对景昭行礼,景昭不待他拜下,已扶他起来:“上光!你终于……”
“儿臣来效命了。”上光朝父亲绽放笑容,尽管这笑容里夹杂着苦涩。
喜讯从兰堂爆出,一发不可收拾地在整座晋宫蔓延游走。仿佛明珠重入了孕育它的蚌壳,宫内的一屋一瓦,一草一木都为之焕发光彩。
为欢迎卫国君和庆祝世子归朝,当天就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作为主角的上光,一边尽职地接受众臣子的贺词,一边尽职地招待景昭,总之,他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言笑晏晏,神采飞扬。
可晋侯夫人仲任,隔着薄薄的帷幕,瞧出了儿子深藏的惆怅。
他的右手虽然持着酒爵,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捏住裙侧的玉佩不停摩挲。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一个习惯,证明他人在此处,心在他方。
酒至半酣,他似乎为了清醒,踱到露台吹风。
仲任摒退众侍女,有心去与儿子单独聊聊。
“是吗?”甫一靠近,她听见儿子在和谁小声交谈,“……可以。”
朦胧月色下,但见上光的背影将另一个人的身形遮住,完全看不清与他对话的人的模样。
仲任趋前一步,欲要细辨,不防旁边有人幽幽招呼道:“夫人。”
她吓一大跳,定睛一看,乃是盲乐师师雍抱着琴恭敬地侍立在露台入口的阴影里。
“师雍,你怎知是我?”仲任按着心口,惊魂未定。
师雍鞠完躬,慢条斯理地说:“夫人用的薰香是晋宫内独一无二的‘凝梅’,此香是王后亲手制成,赠赐给您和宋国君夫人各一份,何其珍贵,何其荣耀,小臣绝不允许小臣的鼻子将它错失……”
“师雍的奉承越来越熟练了。”上光在他们一问一答的当口,到了他们这边,仲任忍不住拿余光往他后边一扫,露台音迹皆无。
她不由得把滚在舌头尖上的话咽了回去。
“冷啊,光儿。”她瞬间感到一股晚间的寒气,打了个哆嗦。
上光挽住她:“我送您休息去,母亲。”
从他很小时,她就非常爱听他叫“母亲”,他总是把这两字念得温温软软,蕴着欣喜和依赖,使她无论何时听到,都像面对着春日盛放的百花,陶醉其中,心驰神移。
她顺从地随他下了露台,沿着石甬道散步。
“你穿得太单薄了,光儿。”仲任一会儿捏捏儿子的外衣,一会儿搓搓儿子的指头,“手都凉啦,我的光儿。”
上光不作声。
月光,宛若昙花花瓣,在他们前方柔媚地开放,在他们身后寂寞地凋零。
仲任看看他:“孩子,连母亲,你也不能吐露你的心事么?”
上光抬头望着母亲,半晌,换了个灿烂的表情:“我在筹划出师的事。”
“不对。”仲任否定,“别敷衍。”
上光道:“母亲,我哪敢。”
仲任一挑眉头:“你说说,长史公主如何了?去年秋天你捎回书简,说要与长史公主在外成婚,要我们双方父母替你们举办仪式,掩世人的耳目。你父君思虑再三,终觉不妥,没向吕侯开这个口。眼下,你的想法又是什么呢?长史公主可有安全回到吕国?孩子,你打算将婚期定在何时?”
“……何时?”上光一怔,“何时?”
“问你哪。”仲任以为他不好意思,自己先乐了。
上光嘿然。
仲任盯住他的眸子:“……孩子……”
“喀嚓”,她脚下绊到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这响动惊醒了睡梦中的生灵,有鸟怪叫着扑棱棱迎面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