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到岩石上,就没命了。我想到死,那种感觉是灰暗的,使人窒息的、绝望的,但也能激起人的最大的潜力。我狠狠地激励自己一一我还年轻,不能死,这样死去,老二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怎么对得起父母......湍急的江水夹持着包裹着我飞快地向下流淌去,我咀咒这表面平静的怒江,竟敢这样的险恶。
我在江水中旋转着,挣扎着,寻找每一丝生的希望。突然,我看到前面有一根手腕粗的藤条顺着水流在摆动,我意识到这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奋力地向它游去,一把抓住,接着两只手紧紧地拽住;水流立即把我冲成一个直角,我在水中像一根绳索系着的包袱,任凭激流的冲刷。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藤条,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当我最后爬出了水面,扑在一棵巨大的树根上,就昏厥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扑在水牛背上,我的肚皮有一种热呼呼的被蜇的感觉,我的头倒悬着,下面是一大滩黄水,那一定是我吐出来的江水。
“啊么么!啊么么!活了!活了!”随着声音,我看到一双赤脚走到我面前,他扶我下了牛背,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瘦小的傣族男孩,梳一个分头,穿一件对襟衫,裤角高吊着。
我提着那一包湿漉漉的衣服,跟在傣族男孩后面,登上一座高坡,就看见一幢孤零零的竹楼。走进竹楼,只见一位傣族老妈咪在火塘边烧竹筒饭,火光映出她黝黑的、皱纹纵横的脸。竹筒里散发出糯米的香味立即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向老妈咪点头施礼后就坐在火塘边,男孩拿出一块毯子让我裹着****的身体。老妈咪劈开了竹筒递给我,那可是香喷喷的糯米饭,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经过在江水里的挣扎,那时的我真是又冷又饿。
老妈咪和小男孩一人手里拿着一件我的衣服在烤,她俩在用傣语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注意到老妈咪也很瘦,穿一身黑色的连衣裙,牙齿是紫黑色的,那是常年嚼槟榔的结果。听着她俩说话,我感到温暖,一种隔世的异乡的温暖。
老妈咪烤干我的衣服后,并没有让我穿上,而是拿着衣服径直地向江边走去。我从竹楼那窄小的窗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老妈咪走到江边,把我的衣裤铺成两手两脚叉开成大字的模样,接着她点燃一捆干草,围着我的衣服转了三圈,把点燃的干草放在水边的岸上,火加旺,让火烟浓浓地冒上天空。然后用手指醮起竹筒里的水一点一点地弹向江面。
接着她面对大江伸开双臂,做出欲拥抱的样子,大声地呼喊:
伊博尼垒呢,
席姆格局依,
席凳垒思补尔垒。
尼博册窝依,
惹伊格纠纠,
苴博娜姑姑。
尼姆姆兹依,
伊仔伊凳,
尔尼此阿则。
这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是那样的尖锐响亮。远远的听见觉得诡秘奇异,使人毛骨耸然。
我看到她每喊叫一声,双手就合起来往我的衣服上送,我疑惑地看着小男孩。小男孩平静地说“她为你喊魂一一叫站在江里的鬼,不要接近你;叫飞在天空的神,一定要保佑你。”
我依稀地记得小时候跌了跤后,奶奶总要拍着我的背说,“美美,伴回来了!美美,伴回来了!”那是喊伴,比起这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时,老妈咪低头闭目,双手合什,口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神态是那样的庄严虔诚,就像法师在庙堂上祭祀。
我的心一阵颤动,泪很快涌了出来。多好的老妈咪呀!她为我喊魂,她不愿我被江水吞没,她不愿我被水鬼摄去,她要让我的魂魄回到我的体内,她的动机就是这样的朴素简单。她虽然不认识我,但她拥有一个女性的善良;我虽然不是她的儿子,但她把一个母亲的爱折射在我身上。
我情不自禁地对小男孩说,“你妈咪是个好人!”
小男孩不以为然地说,“她不知道这是迷信活动!”
老妈咪回到竹楼上,脸上分明挂着先前没有的笑容。
我照她的吩咐穿上了衣服。小男孩高兴地说,“我看到你的魂回来了,你一生都会平安的。”
这时老二慌慌张张地窜上竹楼,一见我就说:“阿毛,把我找得好惨!......我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问着过来,总算找到你了!”
我从荷包里拿出几元钱来谢老妈咪,老妈咪朝我直摆手。小男孩说“不敢要,不敢要,你们是毛主席派来的。”
我只好收起钱,恋恋不舍地向老妈咪和小男孩告别。
我和老二走出了竹楼,天边一片火红的晚霞,映出老妈咪和小男孩灿烂的身影。
我没有向老二谈起老妈咪为我喊魂的事,因为在那个时代,我不愿意任何人用任何语言来玷污老妈咪的善良举动。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件事,一股温流就会沁入我的心扉,使我坚定安祥。也许我的魂确实是被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