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承蒙金少爷照顾,真是没齿难忘。”司信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数根手指,轻拂下颌,“你看,伤疤可还在?”
他袖袍微微一动,一股幽香随之流溢。这本是令人愉悦的香味,却让闻到它的金文辉越发惊恐。
“一切都是误会,还望宫司大人宽恕。”他怎能不记得,当初手下是如何‘伺候’人的。
司信更是刻骨铭心,“这可是将我前几十年遭遇的不幸统统加起来,也远不如那一天感受得多。”
“那,那真是误会。全是有眼无珠,造成的,误会。请您原谅!”
“可惜,我是日本人。在你眼中,日本人岂非都是眦睚必报的?”
金文辉哑口无言,额头开始沁出冷汗。
他的狼狈,倒惹来司信一番关怀,连先前的愠色也收敛起来。
司信命人将一早备好的笔砚取来,还特地为金文辉奉上一方绢帕。金文辉战战兢兢地接过帕子,最想的不是抹脑门的汗,而是把自己整张脸都捂实了,反正丢得一干二净。
见他拿帕子的手还在发抖,司信垂下眼眉,会心一笑:“金少爷不必紧张。既然之前没有怪责过你,如今更不会,这是身为华族应有的觉悟和涵养。只有一点……”他眼神忽然变得冷冽,“不要再踩到我的底线。”
“不敢不敢!”金文辉的脑袋埋得更低,眼睛只盯住司信垂到地面的袖袍。司信说话时,金文辉总觉得那里藏着一双尖刀般的利爪,随时都可能挥砍过来。越这样胡思乱想,他擦汗的动作越是频繁。
司信仰起脸,平静地问:“伊藤厅长派你前来,是为了聆听神意吗?”
“是的。伊藤厅长让我得到指示后,回去转告给他。我也不敢马虎,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都是为了帝国大业,还望宫司大人多提点。”
“话不错,都是为了帝国大业。”
“小人日后定当竭尽全力!”
司信扯过一丝冷笑,“抬起头来。现在我将神意传达给你,请务必让伊藤厅长亲自解读。”
总算盼到和解的苗头,金文辉一直深埋的脑袋总算抬了起来。
诚如司信所言,他是真的将神意给了金文辉——大笔一挥,红色的朱砂字迹留在了金文辉的额头。
“去吧。伊藤厅长看见这个字,自然知道神意为何。”
司信摆摆手,还是放过了他。
*
从拜殿下来,金文辉出了窍的魂魄才算齐全。只是脑门那块儿实在不好看。一缓过神,他赶紧用手掌挡住额头的字,急冲冲地寻找伊藤清司。好容易在神社外面的路边,找到了伊藤清司的座驾。
他觍着脸上前,在车外鞠了一躬,还没开口就发现伊藤清司面容阴沉,猜到肯定和宫司给的字有关。
果然,伊藤清司的口气根本是在质问:“知道宫司写的是什么字吗?”
金文辉茫然摇头。
伊藤清司手指一勾,让金文辉将脸凑近:“禁止的止,适可而止的止。现在你总该知道,神意是什么了吧?”
见金文辉茫然无措地摇头,他好心提醒:“宫司不明言,是雅量。可对于你,是警告。或许是你哪里做得不对,得罪过宫司大人。所以往后,你要时常把这个‘止’字挂在心坎上。”
听到这儿,金文辉的脸已经一阵红一阵白。
末了,伊藤清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既然神官给了旨意,也算是对你的赐福。你别怠慢了,就好好把它留住一天,日后才能时刻不忘。”
伊藤摇上车窗,无须看也知道窗外人是何等窘迫。在他转过脸的同时,一抹讥笑也悄然爬上嘴角。只是这笑中,多少藏着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历来只有巫女才能体察神意,宫司却配合演了这场戏,用意当然不简单。
纵使金文辉是自作自受,需要治一治。可这个‘止’,提醒的绝非金文辉一人。
同样,也是写给伊藤清司看的。
*
临近傍晚,神社的各项仪式活动正式结束。
忙碌了一整天的沈紫,总算可以自由的坐在台阶上歇息,不用再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宫掌。她看夏芳芝一脸疲倦地走过来,连忙招呼对方过来坐。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还提到金老师,大概是想到土豆脸,沈紫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得了,恰巧有位巫女经过,以为她们是在议论自己,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因为语言不通,巫女并没有说什么,却是带着恨意离去。不久,巫女带着几位同伙重新出现,手里还拿着海盐。
她使了使眼色,让其他巫女拽住沈紫和夏芳芝,自己则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训斥道:“你们这样低贱的人种,也敢背后取笑人?”
沈紫听不懂,也懒得回,只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钳制。
还是懂日语的女学生问了几句,才知道是误会,连忙跟巫女央告:“对不起,这是一场误会。她们只是说了些学校的趣事,并没有存心冒犯,更不敢背后议论巫女。请您饶了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