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岗的警卫是之前遇过的,一眼便认出沈紫。听她说要找厅长,直言厅长才将出去了。沈紫问他晚上还能回吗?警卫不敢打包票,只说看你造化吧。
结果这一等,一个钟头过去了。
仆人见天色渐暗,气温也骤降,劝沈紫明天再来。沈紫不敢耽误,是怕哥哥经不住监狱里的折磨,再拖下去,找到了也未必能有命出来。
“再等等吧。”她搓着冰凉的手掌,不住呵出热气去暖和,希望能撑到伊藤清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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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一直紧绷着脸的驹井慢慢显出轻松的神情。他的话开始变多,偶尔还发点牢骚,对闷头喝酒的伊藤清司甚至讥讽了几句,说他是历届陆军军官学校里,长得最像白面书生的军人。说这话时,他手里还握着酒杯,有一半洒到了桌子上。
伊藤清司眯起眼,像是只慵懒的猫儿,打量起对面这位失了仪态的同僚,想到下午的火曜日会议上,驹井的脸拉得比谁都长,嘴也抿得比任何人都紧,几位不同派系的次官长为哈尔滨的局势针锋相对,激烈争辩时,驹井仍是冷眼旁观,绝不会让人造成他们是一国的错觉。只是驹井的眼光还是会跳过这群人,直接落在他身上。他的静默,似乎代表着中立,而这股不确定的力量,却是任何一方都想要争取的。
散会后,驹井单独请他吃晚饭,几杯酒下肚之后便有了现在的光景。或许到了这种时候,驹井的话匣子才算真正打开:“伊藤君,方校长的案子,是你默许的吧?”
伊藤清司笑道:“我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
“这帮打着‘天佑侠’旗号的浪人们,背地里可是有皇道派在支持。你是知道统制派和皇道派的恩怨,故意放出我多次到访方家却空手而归的消息,让这帮本来头脑发热的家伙觉得我无能之极。所以,他们才会作出这等暴行,存心来羞辱我是吗?”
“也许这些人只是觉得,前辈在一个支那女人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伊藤清司仍在笑。
“在治安区干下这么无耻的行为,结果又得到了什么?反日情绪吗?”驹井的酒杯握得更紧了。
伊藤清司主动替彼此续上一杯,缓缓道:“至少,前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两间学校分文不花,一间学校还能插进前辈身边的人,总体来说可喜可贺不是吗?”
驹井盯着手中的酒,不知为谁晃神。许久,悻悻地说:“无论如何,你也是太狠了。”
“恕我冒昧问一句,前辈是为方芸竹被凌虐而伤感,还是为施虐的一方不是您而遗憾呢?”
伊藤清司漫不经心的提问犹如一记闷雷,震得前一秒还露出愁容的驹井为之一颤,重重放下酒杯怒斥道:“伊藤君!你这话太放肆了了!”
“这话前辈觉得不好听,那么换一句:请问没有那帮家伙出手,前辈会轻而易举的放过方校长?前辈不过想用自以为高雅的方式,让对方甘心臣服。如果对方不是你能掌控的,你想要做的难道不是第一个扯下她腰带,最终将她蹂躏至死的终结者吗?!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心态有什么隐瞒,这便如同我们想要吞并全满洲的野心一样,从一开始就应该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伊藤清司挑开了对方极力想要隐藏的真相,很快话锋一转:“不过前辈大可放心,犯事的那几个人,我肯定会交出去的。只是现在不行,因为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局势还不够乱。”
“最近游行频发,连白俄和苏联人也闹成一团,你觉得还不够吗?”
“至少还不够把苏联人逼到妥协的地步!同样的,这场乱也让前辈可以看清,哪些是忠于帝国,哪些是摇摆不定,哪些是潜在的威胁——该杀的该留的,该强制执行的方向在哪里,不是更加一目了然吗?”伊藤清司眸子里仿佛透着一股红光,那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对于这个少言寡语的后辈,驹井从来没真正在意过,然而这个不动声色地家伙却对一切洞若观火。他感到惊讶,也莫名惧怕:“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能够保障满洲生命线畅通无阻的重要通道。只有这样,想把帝国的脚步稳稳踏出东三省的念头,才不是一场空话。”这个才是他目前迫切想要的——中东铁路。他势必会逼这帮握有铁路经营权的苏联人,拱手让出最后一条控制全满洲的铁路。
驹井忽然开始敬佩这位青年人,他的梦想确实很大,也很实际——丝毫不像皇道派那盘散沙,一厢情愿地吵嚷着开战,而不顾及眼前是否成熟的条件。
他举起杯,意味深长地感叹:“伊藤君,预祝我们都能美梦成真!”
“帝国的梦想,一定会成真!”伊藤清司微笑受礼,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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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驹井酒醉离开后,伊藤清司眼梢留意到门外立着一个身着和服的女人。女人步履轻盈地走过来,温顺地依他而坐,顾盼流离的眼神让他有那么一刹心动过。渐渐地,女人的脸庞越来越清晰,直到他想起在驹井的宴会上见过她一次,记得她叫宫崎鸢。
宫崎鸢弓起身为他斟酒,一双白嫩的柔荑不经意地从长阔的袖袍中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