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蔡延川提议将会议地点,挪到马迭尔旅馆对面的一间俄式餐厅,并且冠以聚餐的名义。上楼前,他特意多看了两眼马迭尔旅馆,想到驹井大佐交代拿下马迭尔的任务,忽然有一丝不忍。过会儿又觉得,反正哈尔滨的犹太人太多,有钱的也不少,抢了打头的只当侧面替本地商户们报了仇。只是越跟马迭尔比较,他越发觉得眼下的餐厅实在不怎样:包厢不算太宽阔,菜式也普通,摆设也陈旧,至少跟中央大街其他几家知名俄国餐厅比起来,这里除了靠马迭尔旅馆近点,能够一推窗就瞧得见,别的也没什么可说。
蔡延川抬头望了望临时挂在墙上的五色旗,旗下面架着互相交错的两把佩刀。这佩刀还是协和会建立之初皇上赏的,每逢商讨重要事宜,他们都会把佩刀请出来,就好像康德皇帝亲到现场,并且对这些决议都首肯过。只是日本人的书记员在这儿可就不好办了,这也是蔡延川为何打着聚餐的名义。
自从总务厅委派了一名日本人当会议书记员,大家浑身都不自在,原来在会议上胡侃瞎扯的轻松劲也没了,眼睛里只瞧得见由头到尾闷头做笔记的书记员。他也不是存心跟日本人过不去,到底是协和会的副会长,还身兼文教部部长,怎么也得自主一回。被人监视着发言,不畅快另说,最主要是没了威严。先头为了响应总理郑孝胥的‘王道主义’,他准备了大段慷慨激昂的说辞和相应的推广措施,除了强调他没有白吃皇粮,最主要也是顺应日本人想从思想上统治全满洲的迫切。结果好好一段台词,硬生生被打断几截,就为了让汉语不是太利索的日本书记员听明白。
他是使惯了腔调的人,这样岂不是钳制着他?所以今天他们单独聚聚,不能老被人牵着鼻子走,也得让日本人觉得他们办事是妥当靠得住的。
眼下,他环顾左右,暗自揣测起围坐两排的元老会员们,他头个想说道的就是左手边仗着皇族出身的傅勇。时至如今蔡延川都不知道这老小子是怎么混进协会的。每次开会傅勇都要霸住左手第一的座位,还自备真丝的绣花垫子,去哪儿都要先铺平屁股才肯陷下去;入座便开始闭目养神,桌下两只手还忙着掐佛珠,偶尔话题点到他也只是眯起眼扯了扯嘴角:‘此话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那副从容淡然的模样不像是来决断大事的,活脱脱是来普渡他们这一干人等。
蔡延川目光又移到傅勇对面的林阁老。
林阁老原先也是大清朝的内阁学士,虽说已是古稀之年,好歹比傅勇有用得多,典型人老心不老。但凡与皇上有利与满洲国有利的政策,他从来不含糊,更不像某些人嘴里糊了泥似的。别人背地里都不敢非议皇上被架空了,林阁老是抹得开面的。前几回开会有名旁听的日本士官出言不逊,旁人都在忍气吞声,唯独林阁老激动地爬到桌子上,一面挥舞着拐杖,一面尖利地喊着:满洲国的皇帝怎么就不是咱们大清朝的主儿了,怎么就不是了!闹到最后,日本士官被上级一顿暴训,也让大家伙对风烛残年的林阁老另眼相看。
回想起那个热闹场面,蔡延川脑海里自动跳出林阁老后脑勺那根搭在瘦骨伶仃的脊背上,随着他每个扬起落下的手势,而欢脱跳动着仿佛剃了毛的猪尾巴的辫子。这辫子当初被革命军强行‘咔嚓’后,林阁老整整三天没缓过劲。后半满洲国成立了,只要正式场合他势必重新装上辫子,只当替大清朝又续了几年的寿命。
蔡延川知道这点心思,自然把棘手的话题都推向林阁老。他撇了撇茶杯上的沫儿,喝到嘴里不对味,才想到俄国人的茶都加了糖,便搁下茶杯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郑总理传来口信,想联合大家上书给皇帝,希望能放宽中国官员的权利,也让对方明白咱们想为满洲国多干实事的良苦用心。我想着毕竟关东军是满洲国的大恩人,不好绕过去,所以……”
他故意留着活话,等着林阁老响应。
果不其然,林阁老激动地捏起拐杖向天抱拳,花白的胡子抖得像扑扇的翅膀,“咱们得为皇上分忧,当皇上背后的主心骨,这才是人臣之道呐!日本人要吞了多少老百姓我管不着,只一条:不能怠慢了皇上!皇上才是咱们的根本!”
‘噗嗤’——斜对面的大武忍不住笑了一声,右手摸了把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又把沾了头油的手指往狮子狗似的鼻下嗅了嗅,说:“皇上先搁一边。我可是认清楚了,牛家屯那么大片屯子,日本人说灭就灭,这才是魄力!你们要是问怎么治了马迭尔的老板,外加让副会长下不了台的女校长,哥们还愿意坐这儿听一听。别怪我不提醒各位,郑总理这些时日可惹得关东军不太高兴啊。”
林阁老以往就瞧不中大武的匪气,今天当面驳他,如何也咽不下气。察觉出变化的蔡延川抢先按住林阁老的拐杖,朝大武拧紧眉,训道:“关东军吩咐的咱们不怠慢,你那张嘴也别不把门。方芸竹不过仗着方家还有些名望,矫情也是难免。至于马迭尔旅馆的事儿,大家是怎么个意见啊?总务厅可是给过期限的。”
“这还不好办?让宪兵队直接冲过去抓了老板,逼他拿出房契不就结了。惦记人家那么大产业,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