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地上走动的吴能,走到李轼和钟益生旁边停下来,对李轼说:
“李轼,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啥不满的,要不是搞文化大革命的话,我应该在哪个大学的教室里坐着了。‘文革’开始,******先是给学生回信支持造反,后来自己也写大字报,要炮打司令部。他老人家都揭竿而起了,我们还能不跟上吗?其实老百姓哪里晓得哪个该被打倒,哪个不该被打倒哟。现在看来,这些被打倒的人,都是被上头点名的,才有许多群众组织出面打倒他们。以现在的情形推断当年,那些年饿死人的事,虽说是下头的官儿乱整,跟上头的决策也是有关的。说句公道话,只怪下头的人也未必就公允。”
吴能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早两年那种指点江山的气概没有了,多了一些自嘲和宽容。方二和钟益生都点点头,他们都觉得吴能说得对。
李轼没再说下去,他想公不公道后世自有定论。现在的事情,老百姓本就不晓得真相,很难判断得对,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坑害老百姓的人不会是好人,至少是没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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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船板上,他们几个城头人和几个乡下人又摆起三年困难时期饿饭的事。很明显各自的角度不同,其实那时城头和乡下都很恼火。想到这里,李轼正想说话。王有才的嗓门又响起:
“陈老大,你是不晓得城里恼火到啥样子,跟老子城里还有人卖人肉包子的。你说,****的人要不是逼到那个田地,哪个龟儿子有胆子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建国、小李你们也晓得这事吧?”
李轼和建国都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晓得这事。那年月饥饿让个别人丧失理智和良心,城里居然出现了卖人肉包子的。事情就发生在口袋街,据说是被一个吃包子的人无意中发现的,一时间,传言活龙活现,搞得人心惶惶。要不是案子被公安局侦破,真没有几人敢相信。虽说只是个案,也能看出当时饥饿的严重程度。
看着陈老大那沟壑纵横的苦瓜脸,李轼啥也说不出来。看着船旁边奔流的江水,李轼在想,对一个人来说,生命是特别宝贵的,所以有“命比天大”一说。只是在一些场合中,人命又是那样地不值钱,像一滴水掉进江中,可以无声无息地就消失掉。人的命运也像这江水,闷着头向东奔,有的可以千里归大海,有的半途就留在岸上,有的干脆就蒸发掉。
金沙江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着,对人间发生的事熟视无睹,对船上的争论更是不闻不问。两岸青山也相对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