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想法如流星滑落,乃举起碗,不伦不类地说了一句:
“打完仗,我要回去打铁!”
众人知道他不善言辞,但既然端起碗了,那怎么着也要有个祝酒词之类,哪怕是一声“干”也行啊。现在听到这么一个没头没脑没征兆的心迹,先是一愣,继而笑成一片。
唯独斛律征没有笑。此前和陈嵩聊天,得知菜虫和这几个人的关系。他虽然曾经“士为知己者死”,拼死保卫过阿薄干,但并不赞同他那样虐杀晋军战俘。现在和菜虫的铁杆兄弟坐在同一堆篝火边,人家不说,可伤疤犹在。他知道汉人婉转,绝不会去碰这个伤疤。但他斛律征是鲜卑牧人,心里有话不会藏着。
“打完仗,我要回去放羊!”
人们发出轻轻的笑声。他们不能想象这个神箭手脱下盔甲战袍,穿着油乎乎的皮袄醉卧草地。任由羊儿自东自西,太阳自起自落的样子。
“今天这碗酒,我先敬给你们那个兄弟,菜虫!”
大家低头无声。
木头烧裂,噼噼啪啪。
“他是好样的,临死前和阿薄干说话,每个字都是铁做的。如果我是阿薄干,我就算要杀他,也会让他痛痛快快的,不会那样折磨他。就是那样。他到最后也没有说一句软话。阿薄干杀了他,但是没有打败他,你们汉人,要是都像他那样,都像你们这样。就不会退到长江那边去。”
这个鲜卑人,就这样硬生生地戳了大家的伤口,也戳了全体汉人的伤口,但戳得光风霁月,令人心服口服。
“我以前看不起汉人,但是自从跟你们在一起,我的想法变了。有很坏的汉人。也有很好的汉人,我们鲜卑人也一样。阿薄干是我的上司,我必须听他的命令,不过他不太好。我回去放羊,会告诉我们的人,汉人有很多是可以做朋友的。汉人和鲜卑人打来打去,其实会害了很多好人。这碗酒,我喝了,你们也喝,如果真的拿我当兄弟。就不要恨我!为了菜虫,你们可以用刀砍我,就是不要心里藏着恨不说出来。”
火光下,陈嵩第一次看到斛律征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再看各位弟兄,目中无不含泪。不能不佩服鲜卑人这份磊落。
“斛律征,你不要小看我们,我们既然坐下来和你喝同一坛酒,就真心拿你当兄弟,更何况菜虫也不是死在你手上。徐之浩倒是差点被你给干掉,之浩兄弟,你恨他吗?”
徐之浩一摇头:
“战场上拼杀,生死在天,有什么好恨的!我那一锤要是再低点,不也就把狐狸大哥干掉了吗?”
众人哄笑着把酒干了。
斛律征却不坐下:
“你们汉人喝酒行令,我们是唱歌跳舞。我给你们唱一个鲜卑小调。”
陈嵩见识过斛律征的歌声。此刻天朗气清,浐水无语,羊肉浓香,米酒甘醇,篝火照亮这些休战战士的面庞,有歌自然最妙。
不是上次那种悠扬深沉的长调,而是一种诙谐轻快的小曲:
你家的羊儿两只角啊
啃光了我的草
我想剪掉它的毛啊
它往你家跑
你家的马儿四条腿啊
搅浑了我的水
我骂它是小坏蛋啊
它踢了我的嘴
你家的老婆一张嘴啊
喝干了我家马奶
我想抱她睡一觉啊
她打了我一孤拐
第一段大家就已经忍俊不禁,第二段已经合不拢嘴,及至第三段,一个想入非非的鲜卑男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一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鲜卑女人敲了一棍子,所有人都撑不住,喷酒的喷酒,岔气的岔气,揉肚子揉肚子,抹眼泪的抹眼泪。
像当兵的所有酒局一样,只要有人提到女人,这个话题就会自动延续下去,无九牛二虎之力,势难再扳回别的车道。大家猜拳行令又喝了几轮后,疯子首先点火,说狐狸大哥,长安有个地方的女人很多很漂亮,会抢着跟你睡觉,绝不会用孤拐打你,要不要我带你去?
郭旭知道疯子对那天路过见到的妓院心存相思,迟早会去风流,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提出来。刚想说疯子别闹,斛律征已经满眼放光地说真有这样的地方?
陈嵩猜出疯子要说什么。北府兵军纪很严,官兵决不可骚扰民女,但并不禁止士兵嫖妓。刘裕曾经考虑过下禁令,主要是担心士卒染病减员,后来想到士兵们旺盛的精力如果不从这里宣泄,势必会另找出口,免不了还是要祸害百姓,最后决定萧规曹随,由他去。陈嵩自己偶尔也嫖妓,只不过他很挑剔,不但要人家貌美,还要会弹琴歌舞。这样的女孩子在江南妓院不缺,长安是姚秦都城,应该也能挑出色艺双全的花魁来。现在姚秦已经灭亡,短期内不会有大战事。当兵的寻开心是很自然的事。果然,疯子口沫横飞地描述了一番那个妓院的气派后,斛律征、绿豆和其他一干人都蠢蠢欲动,恨不得今晚就怒马进城,借战胜之余威,逞胯下之猛进。
再看郭旭,却丝毫没有动心的迹象。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