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谨笙看着手术台上的唐扇,依稀猜到发生了什么,而他并没有猜错。
唐扇回到家的第二天,母亲早晨为她熬了小米粥,中午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傍晚,母亲第一次温和的给她端了药,她感动得不行,都忘记问问那是什么药,端起来就喝了,咽下去时,只觉得那苦到喉咙都发紧的药是世上最甘甜的琼浆。
她甚至想着父母肯定原谅她了,以后,她和她的孩子哪也不去,一辈子就陪在父母身边,安静平淡的过一生。
可那并不是父母想要的生活,而母亲端给她的也不是琼浆玉液,那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刀挥下,母子分离。那碗打胎药让她腹中还没成型的孩子变成一滩血块流出体外。
唐扇在黑暗的房间里痛得瑟缩成一团,她摸着那些血块,温热湿腻,那是她和左岸的孩子,她此生最爱的人的唯一联系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这一生都不曾这样痛哭过,而母亲只是冷冷的扯下满是血迹的床单,她说:“我是为你好!”
唐扇流产后身体虚弱,而病毒性的感冒尚未痊愈,高烧又引发肺炎,在抢救室里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捡回了一条命。她的父母坐在长椅上见到医生出来,杨秀依然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唐怀远局促的站起来是,脚步有些不稳险些摔倒。
素来对待病人和家属温和有礼的程谨笙冷冷的说道:“捡回了一条命!”然后脚步都没停的走了过去。
作为一个自律负责的医者,他知道自己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可是这样的一双父母,他连说这样一句话都觉得是多余。
死里逃生的唐扇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依旧是平坦的小腹,可一个小生命被生生抽离体外。心,好像也连带着被割下了一块随同那个小生命离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抬头,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环视四周,程医生,唐怀远,还有母亲杨秀。她的目光锁定在母亲一张疲惫而日渐苍老的脸上,从前那张美丽的脸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而那双本该婉若秋水的眼睛也被生活摧残得只剩冷厉和刻薄。这个女人经历了一个女人所能经历的所有悲苦之事,年少被退婚,嫁了不如意的郎君又经历丧子之痛,到了晚年,还要亲手打掉女儿肚子里的孩子。而她现在看着病床上的女儿,依旧是厌恶的眼神,依旧是冰冷的神情。
唐扇忽然就笑了,她苍白消瘦的脸,空洞无神的眼睛,配上那样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真好,”她看着父母,说道:“欠你们的,终于还清了。”
她的声音沙哑疲惫,听着都让人心疼,而她的父母,在她那句似质问似叙述的话语里,只是低垂着头,从始到终的沉默。
那是她醒来后唯一的一句话,说完以后她重新闭上眼睛,安静而恬静,好像又睡着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寻死觅活,会指着她的父母破口大骂,可什么都没有,再次醒来后,她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没人去动她,她就安静的躺在床上,护士扶她起来,她就安静的坐在病床上。她不哭,不笑,不说话,也不睡觉,只是瞪大了眼睛看,可那双眼睛没有焦距,只是空洞的苍白。到了第三天,实在没有办法了,程谨笙给她打了安神针,她才终于闭上眼睛睡觉,但是第二日醒来,依旧是老样子。
程谨笙每日里都去看她,给她读书读报纸,说些趣闻逗她笑,可她好像封闭在了自己的空间内,拒绝接收外界的一切信息,对此毫无反应。
唐家父母好像真的怕这个女儿会寻思觅活,老两口轮流守着。唐画马上临产,不顾父母和赵家的反对,坚持挺大肚子来病房看唐扇,说了好些话,妹妹却依旧像个冷冰冰的木偶,毫无反应,只是一双眼睛落在她圆鼓鼓的肚子上,可那眼神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唐画握着妹妹的手哭了很久,走出病房时,她问坐在走廊里的父母:“你们是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唐怀远依然沉默。
杨秀说:“死了最好,省的给我们丢人现眼。”
查房路过的程谨笙恰好听到,因这一双父母的作为,胸口压抑的怒气就要爆发,他大步走到唐家父母前,手已经握成了拳,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还是隐忍的强压下了怒气,许久才从艰难的挤出一句冷冰冰的话:“病人需要休息,请你们安静。”
半个月后,程谨笙约见了唐扇的父母,言辞恳切的说唐扇的身体已经恢复,虽然虚弱但不是不能出院,如果家里能好好调理,回家静养比医院更好,她是心病,只能靠时间了。
杨秀把头扭向一边,冷着一张脸不答话。一直沉默的唐怀远终于不再沉默,他的手在桌下不安的攥着西装下摆,看了看自己的老婆后才嗫嚅的说:“我们上班忙,家里也没有人照应,万一……”他停顿了很久才说:“在医院有医生和护士,照顾得会更好。”
程谨笙转动手中的钢笔,抬头看着这对父母,他笑得温和,眼神却是少有的冰冷:“都说父母总是觉得孩子在自己身边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您两位却觉得陌生人的照顾得会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