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扇好像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她满身是伤,眼角乌青,睁开眼睛时隐隐可见眼中受伤的充血块,视线模模糊糊的却能辨认出是在爷爷的小屋里。
屋子里没有人,屋子外面是呜呜的哭声,就像宋爷爷讲的故事里鬼魂的哭声,阴冷又恐怖。她想要爬起来,可才稍微一动,整个头都疼,脸也火辣辣的疼,全身都在疼。
她闭着眼睛,努力想着昏睡前的事情,却只能想起模模糊糊的片段:哥哥任由爸爸抱着的身体,垂下来的手臂一荡一荡的像木偶一样。接着爸爸突然就打了她一巴掌,母亲的谩骂和殴打……她想到这些时,早慧的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哥哥死了,这个世上唯一喜欢她的亲人也去了。
她闭上眼睛,疼痛很清晰,可她只是静静的躺在有些冰冷的被窝里,没有哭闹,哼都没有哼一声。
从那以后,她就住在了爷爷的小屋,姑姑出嫁,小叔叔已经去了外地读书,小屋里就只有爷孙两人。
自从唐衍死后,父母再没正眼看过她一样,也没提过唐衍,她早逝的哥哥成了家里心里不能碰触的伤口。唐画偶尔想和她说两句话,在母亲的白眼下也不敢再有亲密举动,最亲密的家人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那场惨剧发生后,唐扇命硬克死哥哥的说法也竞相传开,村里的人封建迷信,都有些刻意的躲着唐扇就像躲避瘟疫,连平日里玩得特别好的小伙伴见到她时都立刻四散着跑开。有钱的李家收养她做童养媳的念头随即作罢,父母知道这个消息时颇为失望。而她躲在柴火垛里,哭了笑笑了哭。她知道父母不喜欢她,可是再不喜欢他们也是她的父母,她爱他们,不想离开他们。
唐扇开始和爷爷相依为命的过日子,唐老爷子已经老了,有些糊涂了,孙子早逝的这个现实更是击垮了老人最后一丝清醒的心智,他开始忘记,那忘记是逆向行驶着的,从昨天到前天再到前年,且最先忘记的都是悲伤的事情。他忘记他有一个早逝的孙子,只记得他有一个叫唐扇的孙女且只有这么一个。人的记忆真是奇怪,有些健忘的老人家却记得要送孙女上学,接她放学,带着她走在乡间小道,教她认识野草野菜蘑菇,他连自己有几个孩子都忘记了,却清楚的记得那些蘑菇野草哪些有毒,哪些可以吃,还有山上的野果什么时候成熟,什么时辰摘下来最好吃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曾以为是生命里最重要的都已经忘记,这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且丝毫不差。
而唐扇住到爷爷小屋的那天起就已经明白,她的亲人也只有一个健忘的爷爷了。她在噩梦中惊醒习惯去抱身边的唐衍而扑空时,是爷爷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因恐惧而抖若筛糠的小小身体;她生病高烧不退,父母置之不理时,是爷爷弓着背背着她在乡间小路来来回回的走;母亲送来的菜里仅有的几块肉夹,爷爷也是夹到孙女的碗里;老人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全部给孙女买新衣服穿。春天的时候爷爷带着她下田务农,爷爷刨个坑,小小的她扔一颗种子,用脚填上土踩实。长出小苗后,拎着爷爷特意做的小锄头,松土,除草,秋天一起收割,爷爷赶着牛车,她平躺在满车的收货果实上,看夕阳西下,看漫天繁星,有时候想很多,思绪飞到外太空,有时候又什么都不想,只是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世间一切。
在几个春种秋收的罔替循环中,渐渐长大的唐扇无师自通的悟出一个人生道理:种子若要发芽,必先承受负重;生命的最初是阴暗,之后破土而出迎接光芒,最后重新归于黑暗,这便是出生成长和死亡。她想着这些时,就想到一个小小的男孩,模糊的容貌,模糊的身影,唯有一句话是那么清楚:永远在一起!每每想起,小小的心会突然针扎般的疼。
唐衍死了,活泼灵动的唐扇也随之而去。她开始变得安静寡言,一双水灵清澈的丹凤眼越来越深沉。她好像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默默的站着,淡淡的看着,这样的唐扇越来越像死去的唐衍,而父母也越来越厌恶她的存在。
她知道父母厌恶自己,也就尽可能的躲得远一些。除了在爷爷的小屋里看书画画外,唯一的去处就是隔壁的宋爷爷的家。宋爷爷给她将故事,读诗词,她扑闪着聪慧的大眼睛认真听着。宋爷爷问:“小扇儿,你都记住了吗?背给爷爷听好不好?”
唐扇点头,又摇摇头。
宋爷爷抱着她说:“为什么不说话?阿衍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承担他们强加给你的愧疚,你谁都不欠!”
唐扇往宋爷爷的怀里缩一缩,眼睛蒙上一层水汽,她用力眨一眨,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从这一年开始,宋爷爷开始教沉默的唐扇下象棋,小小的女孩,棋风却锐利,送爷爷推崇以棋风看人格,随着她棋艺的渐长,老人却不知该是欣慰还是担忧。这样沉默的外表却有有如此锐利的心境,她若解不开心结,最后苦的只能是自己。
整整一年,唐扇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糊涂的爷爷,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清醒,他带唐扇去村里的诊所看过几次,老医生都摇头叹息:“声带没问题,是她自己不想说话,没办法啊。”
唐家本来祥和温馨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