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裂口之下,全无半点光源,百里坼略一摸索,触手之处亦无边界,心道这地洞倒比想象中来的宽敞,探手在怀中取出火折子擦亮,却发现脚底是生苔的青砖,身边是斑驳的石壁,显然这地洞并非草丈人临时掘出,而是早已建好的地道。地道里四散着残破的纸人纸马,暗暗生出些鬼魅的味道。
这,怕是有些危险吧?地道幽深的很,火折子的光亮也不能及远,若是那草丈人尚有帮手,自己独身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百里坼心里略一嘀咕,却还是少年心性占了上风——不过是搬具残尸而已,这都做不成,还有什么脸面赖在邢捕头身边?于是轻咳一声为自己壮胆,举步就要往地道深处走去。
“你那折子不行,还是用我的吧。”
“谁?”百里坼心头一紧,掣枪拧身,看向声音的来处,但见那酒坊小二手持一颗碧油油的珠子站在那里,珠子所发的荧光虽不能强烈,却颇能及远,用于照明确实远胜百里坼的火折子。
“嘿,刚救了你一命,现在却不认得咱家了?”小二在脸上又挤出一个傻笑,这笑容被珠子的碧光一照,少了几分憨直,却又多出几分阴森来。
这小二之前一直在酒坊之中,不光潜伏,还出手为自己解了黑针之围,动作绝不算小,可酒坊之中几位豪强却都没有注意到这位人物,其敛迹之法着实惊人。目前酒坊之中激战已毕,拓跋连横、草丈人已然战殁,程观砚的尸身也有了归属,此人却一直不愿离去若说没有所图,怕是谁也不信。想到此节,百里坼心中对这救命恩人已是加了一份小心。
小二倒也看出了百里坼脸上的戒备,道:“咱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来的,下到这深坑里来,可是为了快哥儿你的性命。那摧灵针别说你,就是你家捕头也挡不住,若不是咱家的匕首能招引他针上的地心元磁,现在你已经和那拓跋并肩子过奈何桥了。”说罢便自顾自托着珠子向隧道深处走去。
百里坼心中一番权衡,终是觉得此人虽说行踪诡秘,但多少是救了自己的性命,即便别有用心,也还有商量的余地,与之同行多了一份保命的资本,也算利大于弊。至于返回酒坊去请邢捕头,嘿,那可是太落面子。
小二在前面领路,嘴里依旧止不住念叨:“呐,邢捕头执掌幽司也有二十年的时间了,咱家对他可是不止十二分的仰慕,你跟了他,却算不上走了好路,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你们幽司如今根本就称不上名正言顺的衙门。这公门下设幽司是袁天罡袁公的主意,请来真武洞府一百二十名弟子,配上一百二十杆玄罡七打,把全天下的散修收拾了个妥帖,那风头,啧啧。可袁公仙去之后幽司便尾大不掉,屡次犯禁,当年又站错了队,偏偏跟太平公主站了一边,于是让青珩卫扫了个干净,百八十人的衙门,就剩下刑克法一人撑着门面。依那一位记仇的性子,这一人衙门迟早也得裁撤。只要有青珩卫在这长安一天,散修就闹将不到大明宫里面去,要你们幽司干什么?”
这些秘辛百里坼并不知晓,不过幽司光景不好,他却是知道的。且不说那日饮宴分别时众捕快异样的神色,就看那邢捕头家徒四壁的清简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
“青珩卫?”这小二话匣子轻易是管不住了,百里坼索性也就接过了话茬。
“邢捕头没给你讲讲你们幽司的老冤家?延和年间还是太子的李隆基为了和太平公主争道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修士八十一人组建了这青珩一卫。也不知这些人是哪门哪派,却个个厉害的出奇。那年这八十一人随着太子的号令,把长安城里的真修散修快杀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如日中天的佛门和幽司,更是屠戮干净,打杀过后,自己仍旧是重九之数,竟是一个未死,你说厉害不厉害?”
真武洞府是何处百里坼并不知道,但想想若是百余人的衙门尽是邢捕头一般的人物,其声势是断不会小的。至于那灭尽幽司的青珩卫,更是如利剑隐隐悬于百里坼的头顶,按这小二所说,恐怕自己与这一卫人马之间还会另有冲突,只是不知延和年间至今已过去这许多年,青珩卫是否依旧所向披靡?嘿,管它是否风采如昔,就自己这份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这些神仙人物,眼前这小二想要自己的命,又是什么难事了?百里坼止住自己飞散的神思,看向被碧光照亮的幽深地道,只见前方地面绰绰然一个人影,看体型是那程观砚无疑。
小二止住了絮叨,压慢了脚步,缓缓像尸身靠近,尸身左近破败纸人的数量大增,显然是这些搬运尸身的纸人到了此处失了控制,没了动力,才抛下尸身散乱落地。
小二拨开一地的纸人,露出尸身,用那珠子往尸身一照。程观砚乃是被草丈人的吊绳法器勒死,双眼暴突,长舌出唇,双手在喉咙上抓出道道血痕,脸上暗色血晕吃绿光一照更显的阴惨。
要把这玩意背出地道?百里坼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愿,此时却也知道幽司的面子为大,不能当着外人露怯,他跨前一步,拦着小二,说道:“这尸身也是证物,捕头还要拿来拘魂审问,小二哥还是不要轻动,免除些瓜田李下的嫌疑。让本捕快将他背回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