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６８年夏天，学校里一批男生应征入了伍。那时，参军是年轻人踊跃报名、备感光荣的事。从乡下的来信中得知，岳青因不甘心呆在农村种田，也在公社报名当了兵。让方宁和灵月遗憾的是，这次不招女兵。
接下来，全国大中学校开始了六六、六七两届学生的毕业分配。按规定，所有学生一律由组织统一安排工作，一部分学生留在城市进工矿企业当工人，余下的学生必须去农场或农村务农。至此，在文革中充当了先锋队作用的********便分化瓦解了，两年来叱咤风云的红卫兵瞬间结束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从此退出了中国的政治舞台。
学校成立了由工宣队、学生代表和干部代表组成的三结合毕业分配小组。学生代表基本上都是造反派的人，他们为自己一派能多占些工矿名额，几乎每天都在和那些从工厂派来的工人代表拉关系搞活动。毕业分配的具体事务工作就落在干部代表韩庭耀身上。那时，已有消息传来，说韩庭耀是脱帽右派，并可能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叛徒、特务，区教育局的造反派正在调查、收集他的材料。他每天紧锁双眉、忙忙碌碌，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在全校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带领一批同学在货轮上劳动锻炼了半年多，前几天刚返校的闽旭东第一个跳上台，率先报名去最远、最艰苦的黑龙江建设兵团。略显冷清的会场顿时热闹起来，原来革命派的同学纷纷追随闽旭东上台报名，使学校分配去农村的名额一下子超额完成。韩庭耀的双眉大大舒展了一下。
方宁和孔灵月也积极报了名，但袁振亚却迟疑不决。方宁瞪大一双杏眼催促道：“快去报名啊，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振亚哭丧着脸，说：“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哥哥要我留下照顾家里，他去农村。他说外婆年纪大了，妈妈又病着……”按当时的政策规定，一个家庭如果同时有两名应届毕业生，其中一名可以留在上海，而另一名必须去农村。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方宁不耐烦地打断她，批评道，“干革命哪能这般儿女情长？想当初我妈妈参加革命时，跟我们现在差不多年纪，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但她硬是瞒着父母离家出走了……”说到这儿，方宁突然住了口。想起这一年多来，父母下落不明，不觉有点黯然惆怅。
振亚温和的双眼满含泪水，显得左右为难，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呢？”
灵月想了想，说：“算了振亚，你家的实际情况也确实少不了你。遗憾的是，今后要跟你分开了，不过我们可以通信嘛！”
振亚破涕而笑，诚挚地说：“对，我一定多给你们写信。你们也要记得给我回信啊！”
不久，批准去黑龙江军垦农场的名单公布了，但上面却没有孔灵月的大名，灵月傻了眼。据方宁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因为韩庭耀在孔灵月的档案材料上写了一条：该学生患有较严重的风湿病。
灵月一听气坏了，马上冲进了韩庭耀的办公室，劈面质问道：“韩老师，你为啥这么写？”
韩庭耀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看着灵月气呼呼的脸，有点吃惊，关切地问：“孔灵月，你怎么啦？”
灵月差点没哭出来：“你为啥不批准我去黑龙江？”
韩庭耀松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他点上一支烟，悠悠然抽了一口，平静地说：“我没有权利不批准你。是东北来招工的同志认为，你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关外的气候。”
“我的病已经好了！”
“听说这病容易复发，尤其是在寒冷的地方。”
“你可以不写我的病！”
“实事求是嘛。”
灵月又气又急：“你这是阻碍我革命！”
韩庭耀一本正经地说：“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难道你认为留上海、当工人不是革命？”
孔灵月被噎得张口结舌，顿感词穷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