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咸阳】秦二世元年二月初一日入
扶苏告别了谢姓猎户后,硬是靠着两条腿,从莽莽荆山之中奋力走了出来。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再次看到了天地相交处的巍巍咸阳城。
残阳如血。虽已是晚冬,地处西北的咸阳城郊气温却仍是很低。城外处处凋敝,衰草、枯树、还有偶尔鸣起的乌鸦,似乎都在向扶苏哭诉着,这个辉煌一时的王朝迅速衰亡的末路悲歌。
扶苏从路边农人的口中得知,始皇帝的丧期刚过不久,便被匆忙入葬。随后,赵高便迫不及待地立胡亥为帝,随机开始了自己的幕后专政。日落西山,整个咸阳城却没有几户亮起灯火,仍是一片死气沉沉,就仿佛忽然横死的始皇帝,仍然盘踞在咸阳城的上空一般。
扶苏将身上的兽皮斗篷撩起,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扛着方才路边打到的几只野兔野鸡,扮成进城讨生活的猎户,大步向城内走去。城门守卫并没有多生怀疑,稍作盘查便放了他进去。扶苏先找了个馆子,托厨子将手中的野味拿去后堂烹煮,随后又同身边的食客攀谈起来。
交谈中,他才得以知晓,胡亥甫一临政,便提高了全国的税收,对外宣称始皇陵仍需修缮。扶苏心中却已猜到,这一切怕都是赵高指使胡亥所为——父王陵墓虽尚未竣工,但却也已仅剩一些地表建筑的收尾工作。况且父王已下葬数月,地宫陪葬等物应早已到位,除了填埋或许尚未完毕外,哪里还有什么浩大的工程,需要向全国征以重税?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使劲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愤怒的不仅仅只是扶苏。即使胡亥没有狂征暴敛,这咸阳城中千万百姓,也早已怨声载道,心存怀疑。无风不起浪,始皇帝刚死不久,城中便很快传出了各种谣言:有些人说始皇帝并没有死,只是升仙而去,地宫内的肉身可保千年不朽,供其降临人间之时驱策使用;又有些人说,始皇帝之死,乃是李斯赵高的篡位谋逆,自打回到咸阳之后,李斯府上便一直大门紧闭,而赵高则每日带着新帝胡亥歌舞升平,大肆庆祝,完全没有一丝悲痛之色……流言四起,多如牛毛,但全都是道听途说。扶苏问了半天,也没有能够从中筛选出一条真正有价值的消息,让他决定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城中百姓虽心有不满,却也十分小心,并不敢在生人面前过多议论。近十天时间过去了,扶苏的调查却仍然没有丝毫进展。如今的他想要得知“廻魂罍”同那一璧一珠的下落,只剩下最后一条路,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进入宫内向,赵高当面对质。
于是扶苏便每日固定去皇宫附近观察,想要找到潜入皇宫的办法,但却始终一无所获。赵高警惕性很高,似乎也对自己数日来在城内的活动有所察觉,将先前几乎所有的宫闱制度都进行了改动,随着时间的过去,扶苏心中愈来愈着急,这日在离宫门不远的茶馆中坐了半响,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见今日又无功而返,扶苏撂下了几个茶钱,便待要走。谁料一只脚刚踏出门,突然身后有人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下,口中还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连续数日向宫内窥探,以为无人知晓么?”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扶苏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小心藏匿,竟还是被人盯上了。他本以为那人应该是赵高安插在城内的眼线,只得假装镇定地徐徐转过身来。扶苏目光如炬,却没有同身后那人目光相撞,却只见那人头戴一顶硕大的斗笠,将脸完全挡住了。
扶苏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他个子不高,身披蓑衣,竟似是江边打鱼的渔夫,而并非宫内之人。扶苏见状便放了心,抱拳道:“我一个外乡猎户,从没来过咸阳,多看几眼想必也并不过分。我与你素不相识,还望阁下莫要胡说。”说罢便想转身离去。
谁料那人竟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左手,继续在斗笠下低声道:“你莫要喧哗,此处不便细说,随我来便是。”话音还未落,那人也便不管扶苏是否同意,便使劲将他拉出茶馆,边走边推地拽进了茶馆边的一条小巷。
扶苏觉得那人手上劲道并不大,手心绵软细滑,不似习武之人。而此时二人又已经进了小巷,不似先前会引来众人围观,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他便发力将手挣了出来,质问道:“敢问尊驾是何来历,你我素未谋面,拉住在下有何所图?”
谁料,面前那人被复苏挣开,竟也不恼怒,而是背对着扶苏,突然变了声音,竟有些哽咽道:“你可叫我好找!我返回咸阳已经数月有余,先前又曾去上郡寻你!我……我还以为你已经……”
扶苏心下奇怪,连忙赶上两步欺到那人身前,一把将斗笠取下,却见斗笠下的明目秀眉,皓齿红唇,竟是他亲眼所见,被枭首于城门之上的骊瑶!
这一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扶苏在一瞬间悲喜交加:“你……你如何……我明明亲眼……”他说着,热泪却早已让视线朦胧起来。扶苏使劲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再次看清骊瑶的脸。他生怕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梦,一不留神就会消散。
骊瑶一头钻进扶苏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