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又是十五年过去了。
他已不是当时那个血气方刚、叛逆孤行的少年,不再会为了一时快意跑到深山里去学臣子们才会学的慎言之道。
他已变得成熟、稳重,甚至在臣子们心里,他们的这位主子正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受儒生们控制,越来越与儒生们分道扬镳。
惟独在一人看来,他看着长大的皇帝陛下正变得更加独立,更加雄心勃勃,更加壮志凌云。
然而这人却高兴不起来。
这人是当朝丞相庄伯阳,是在儒生们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庄伯阳。
是愁先生的弟子庄伯阳。
庄伯阳五十三岁出山,追随蜀帝十五载,明面上他与蜀帝是忠臣明君,私下里却是忘年之交、刎颈之交——他们之间,还有着那么几许同门之谊。
然而这些却依旧让他高兴不起来。
他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此刻正摆在皇帝身前的案几上。
那是薄薄的一张便笺,上面也只写了寥寥数字。
果然是天命难违啊!
暗叹一声,庄伯阳躬身跪下。
“陛下,如今上上之计,乃是速召田宫回朝护驾,围攻熙州一事可急可缓啊!”
偌大的宫殿之中并无第三人,庄伯阳的这话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中,等待着对面之人回应。
但那人只是微怔,依旧盯着那张纸看,对庄伯阳的话竟似不搭理般。
“陛……”
“你说,这该不会是你那死对头的师弟故意整你的吧?”
庄伯阳第二字未吐出,蜀帝忽然强笑着一手挥着那页纸,问道。
听得这句话,庄伯阳心里更难受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残酷,除了面向它、看着它步步紧逼,选择一个体面的见面方式,逃避、惧怕都是无用的。
“师弟与我虽然在论道上互有分歧,但此事断断不会儿戏……”
言下之意,陛下您就死了这份妄想的心吧。
“呵……呵呵!”宋元燮也觉得自己肯定是怕糊涂了,竟然会有那么幼稚的想法。他干笑两声,唤起庄伯阳道:“你这上上之计,在朕看来也只怕落入了下下之流了。”
不听庄伯阳解释,他挥手说道:“你我心知肚明,他皇甫戾不是因为我大蜀想破他一个熙州才要来刺朕的。他的想法,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
站起身,他先盯着身后那涂着“熙州”二字的地图少许,又循着案几踱了几步,继续道:“对于他这样的绝世剑客,死在剑下远比死在榻上要荣耀得多,更何况他剑下要取的还是朕的脑袋!”
“陛下既知如此,为何……”
“你常言天道昭然不可忤逆,何时也变得如你师弟般定要争出个‘事在人为’了?”调笑了老头两句,他复又坐下。
“天要亡朕,朕等着便是!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
那张纸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庄伯阳抬抬头,循着蜀帝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立地成佛,与有荣哉。
“立”“地”是谐音,一指皇甫戾,一指蜀帝宋元燮;“成佛”是佛家的正果,这二人一人是庄伯阳的师伯,一人是他半个同门,无论怎样来说都只能证道,证道之人要“成佛”,那便真是死定了。
后半句有两层意思在里面。一是做师弟的问师兄:亲眼见证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两人搏杀,是不是很荣幸啊?另一层意思则相对来说比较晦涩了,这是愁先生通过自己的学生向蜀帝问话呢:你死了之后,还有人能像你这样荣耀加身吗?
——你有子嗣吗?
这正是宋元燮放心不下的原因。
蜀帝至今无子——不是能力问题,他生下的女儿比本朝以往任何一位皇帝都多,但独独生不出儿子!
实际上,不止他这一代,近两百年来,蜀国皇室很少因为夺权政变自相残杀、同室操戈。为何?因为近两百年来,这皇室一脉均是代代单传!
即使是寻常百姓家,这也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更何况是在帝王家——帝王家中无小事。
若是一国没有能继承大统的人了,这个国家也就要亡了,这个天下也就要乱了。
宋元燮本来觉得自己还年壮,有的是时间,况且单传了两百年了,也没道理就在自己这一代绝种绝嗣。
然而,没有时间了。
若是别人杀他,他定要笑那人疯了。但皇甫戾要杀他,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你来给朕想想主意。”宋元燮眉毛一挑,问庄伯阳。
同处近二十年的君臣,庄伯阳对蜀帝的每一个动作后的意思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眉毛挑起,看似轻浮,实则已是成竹在胸,等着臣子应和了。
“臣不敢臆测……”该有的态度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里,这句只是自然的反应罢了,就像是人做了坏事,被问到的时候总会急不可耐的先否认一样。
“若让臣猜猜看的话,臣以为兰陵王宋长恭、广陵王宋季胥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