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
我喊了几次“太监”，就不喊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假模假样想看看大殿里的景物。我用手擦着留在眼角上的眼泪。我正感到自己非常痛苦，我正拿自己没办法……嘿，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很阴很暗的活动着的影子。我被影子吸引，离开椅子，向前走去。我没有一点平时所有的正常感觉，我这会儿有的只是平时没有的那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这会儿就顺着平时没有的不正常感觉，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最后走到了一个新地方。我下马来（我在什么时候身下有了坐骑了？但我真是从一匹马上跳下来的，这个肢体感觉不会错），我下马来，一双脚落地，脚一落地，感觉就变了，变成了飘的感觉。想想，是谁说的？人和鬼的区别就在这飘与不飘上面。我进入了夜晚。我莫名其妙就有了一个夜晚。我坐在夜晚的一个暗光分支上，不行了，我所获得的新东西这会儿特别多，我低头看，是么，我没说错，在我身下是有一个夜晚的暗光分支，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竖一会儿，横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但这些都不是路线斗争，不能分左、右两派，所以放心好了，我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竖一会儿，横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嘿，真是那个太监哎，真是太监下面长着的那只屁股哎，不，东西长在上面，东西长在上面就是太监的脸，是那个东西把我的身子弄散了，这会儿我全身都被分散在太监没毛没须的光滑脸蛋里。隔了几分钟，我火了，为什么要这样来处理我呢？好端端的一个完整人，为什么非要把它弄散了来做事呢？什么？好，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的身子是它，这说明你已经跟你的身子没关系了，它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它说，我是不是没脸见人了？我和它有很明显的抵触情绪，我不听它的，让它一个人胡说去。它说，那事我看见了，我知道那事，经是火葬经，和尚是火葬和尚，而真正遭遇到火的却是那个太监。太监，太监，视力开始模糊，火焰纷纷从上面、下面、前面、后前、左面、右面朝太监合拢过来，太监的脸出现在火势最高处，太监被火里的液体浸泡，这火里的液体温度最高，太监手里那张钱（太监说是冥钞）跟我胸前那本经文是一母所生的两个孩子，谁拿什么，孩子的母亲做了决定，结果我拿了经文，太监拿了钱，两样东西分开就很好，各得其所，两样东西合在一起，就合成了一本火葬经，谁拿经文，谁遇不上火，谁拿钱，谁就遇上火，看，事情就这样简单，也这样奇妙。它（就是我的身子）一想不对，见了太监，太监若是揪住自己不放，空气跑起来是很快的，太监已经变成了空气，所以太监跑起来是很快的，它（我的身子）一想不对，还是乘空气（被火烧没了的太监）不在意，赶紧跑了吧。它跟我这个主人商量，我这个主人当然同意，因为我比它（我的身子）更怕这股太监空气。把脸分开，把脸上的眼睛、鼻子、耳朵、牙齿分开，把脖子、胸脯和下面的肚子分开，把屁股分开，把两腿分开，对了，别忘了把腿间的小鸡鸡分开，分完外面的器官，再分内部器官，分，分，分……还要分呵？这是什么意思？没道理么……别分啦，快跑吧。我的它已经撒开双腿跑起来。我同意，我同意它在这时候跑掉，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太监完全没有了，连太监的空气也没有了。我终于也跟着它跑起来，我经过火葬经的烈火洗礼（当然是旁观），跑起来也是快得不得了，我像导弹一样飞快跑出所谓的新地方，跑出由太监空气笼罩的场所。在我快要跑出新地方界线的时候，跟在我后面跑的它（我的身子）气喘吁吁喊我道，主人，慢点，我跑不动了。我气呵，到关键时刻总要掉链子。我回头跑到它身边，一用力，便把它跟我揉合在同一个空间内。等揉合好了，我腿上使劲，奋力冲出了新地方。刚冲出来，我就被一股外力狠狠摔在地上，这一摔，摔得我好痛。我坐在地上，想等身上痛感慢慢减轻。可是不行，因为我这会儿正好抬头，看见在离我呆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座古代建筑，在该建筑上贴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苏州巡抚衙门”几个字。我呸，狗屁，我朝地上狠命吐出一口痰，再骂，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