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次列车汽笛一声长鸣,蒸汽机畅快地吐出一口大气,载着王林和知青们的友谊,载着王林的那份睿智儒雅的微笑,载着他并未完全释然的心情,缓缓地离开了山城火车站。
夜深了,丁建成借着柔美的月色,踩着那辆吱咔作响的旧自行车,急匆匆地回到了母亲所在郊外的那所学校。他都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走进这间四面透风的屋了。敲开门后:“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记得回来呀?几个星期没回来了?啊?”
虽是责怪和埋怨的语言,可是,在丁建成听来却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他知道母亲是在担心自己在路上的安全,丁建成轻松得意地一笑。他没有忘记那个牛皮纸信封,赶紧把那张烫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掏出来交到他母亲手上。母亲虽然早已经知道儿子考取大学的好消息,但丁建成还是要让这个为自己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亲手捏一捏,让她亲眼看一看那张蕴含着希望的纸。
母亲却激动了,她颤悠悠地从丁建成手中接过通知书,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细地看起来,那一刻,只见她双肩倏地一抖动,似有千言万语,可这时的她却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儿呀!”就嚎啕大哭起来,那哭泣声震惊郊外的校舍,流出的泪水中有悲,却含喜,有愁,却包含着说不出来的万千感慨。
丁建成的母亲很坚强,他甚至都没有见过母亲哭。可他母亲也是柔弱的,母亲是一个读过书的人,她什么都知道一些。她知道,这份通知书的份量有多么重。她知道,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知识就是力量。这是她常对儿子们说起过的话,她还知道由于这家庭的不幸,给儿女们带来了无边的麻烦和苦恼,她知道只有初中不到文化底子的儿子要考取大学有多么地艰难和不容易。
当她看到眼前的那张烫金录取通知书时,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在为她儿子万分庆幸的同时,也在为这一大家人多舛的命运牵肠挂肚,这么些年了,她总在为儿子们揪着一颗心。一阵痛哭过后她却坚强地抬起头来,面对丁建成她激动不已且情感丰富地再一次说出十八个字的一句话,那句话大义锵铿,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呀,那是让丁建成永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句话:
“记住这个国家,感谢这个国家,报效这个国家!”
九月,云水悠悠,长天架彩虹,丁建成迈着轻松得意的步子,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对门河的那所大学校门。当他一步跨进那道庄严肃穆的校门时,心中的感觉是:如同一个穿着破衣烂裳,在茫茫苦海里孤单漂泊的穷渔夫,历万千风险,经九死一生从破船上一脚踏进“奔驰牌”轿车。那一刻,他的心跳在加速,那一刻,他像是在做梦,那一刻,他如在云里雾中,那一刻,他在心中高声地呼喊:青天大老爷******万岁!
这一天,赵超牵着林妹妹的手,提着她姨妈从香港带过来送给她的四个喇叭的录音机,走进十月的山城。喇叭里的声音合着满大街年轻小伙子穿着的喇叭裤,也是手提四喇叭录音机里面播放出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还有那首《香港之夜》里面的:“香港,香港和你在一起。香港,香港和你在一起……避风港”柔美的歌声爱意绵绵,情深似海。歌声在山城飘飞,填满大街小巷。
还没有进门,就已经听见了赵超洪亮的噪音:“兄弟,香港那扇仁慈的大门要关闭了,我们要抓紧!不然就再也没机会了!”
“那只是谣传,谁能猜透英国女王的心事,我看不太可能吧?”是张建军不安的说话声。
“你懂什么?你问她,她姨妈在香港有高层人士告诉她,偷渡人员死伤无数,且造成香港当地治安混乱,已经引起大陆和港英政府的高度重视。你又不懂,你乱说什么!”赵超圆睁双目手指他心爱的林妹妹。
“就你懂?本来就是嘛,港英政府和我们大陆核心的机密一般的人怎么可能知晓?不要去猜测。”张建军一脸不屑。
“大学生来了,鼓掌!让骄傲的才子说话,我们都听他的。”典型的广东普通话,却也娇柔温馨,林妹妹手舞足蹈,真的带头鼓掌并高声叫起来。
赵超的家里,丁建成找了一张小板凳坐下来静静地听着,纤细瘦长皮肤有些黑却不失婀娜多姿的林妹妹赶紧给丁建成送来一杯开水,赵超曾多次带她去过丁建成校园的宿舍,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几个月下来,在接二连三的逃港偷渡中林妹妹也参与在其中,可是,都失败了,每一次的费用都上百元,如无林妹妹谁也无法承担。这一次林妹妹回了一趟广东的家,就是去弄些钱来当作偷渡前往香港的开支。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不懂,不能说什么,但是我认为赵超说得对,现在违法不犯罪,不等于今后也一样,过去后领到合法身份证件才算是成功了。”丁建成从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就像王林交待的那样不支持不阻拦也不鼓励,但在心里他还是希望这些兄弟们早日成功。
“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今天晚上就行动,那些事情我都准备好了,一天不过去,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赵超说着给丁建成递过来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