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心里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在做一件好事呀,怎么就又上升到阶级斗争中和立场观点上去了呢?地主份子也是一个人啊,难道这救人也错了?不气馁,别悲哀,以一颗执着、坚毅、自信、自强,不甘平庸,用上进的心态去面对人生,面对生活,不也是你林老师经常与我们说到的吗?没有办法,看来我做得再好也不会被认可。
瞬间,一种无法言说的酸辛涌上丁建成心头,好胜心强的丁建成要做生活中的强者,看来是不可能的了。面对这青红不分,皂白不辨的批评,面对挫折,他有些承受不了了,他的精神被昏庸的时代压垮了,有时他甚至都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他觉得做人太累太累,他本不颓废的心智,他进取的表现总不被人接受,这让他痛苦不堪,他认为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将永无出头之日了。
“是我要把那人背下山的,是我的责任,我认为救人是没有错的,如果那人真的死了,谁去承担责任呢?”王林却理直气壮地与林老师争论辩驳起来。
“王林,你是一个革命干部子弟,你也是一个要求上进甚至都是一个就要入党的知青了,立场观点,是非曲直你应该明白呀,当时也有大队干部在那里,他们会考虑怎样去处理那件事的,你一个知青,怎么能把权利凌驾于组织之上呢?这个问题严重了,你们会因此在政治上受到排斥的!”林老师虽语重心长,但此时的他,显然被王林那种幼稚得可笑的救人行动和他现在不满的辩驳激怒了:“王林,你不要再说了!你以为那事就这样过去了!你太让我失望了!”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地由平缓转向高调,继而脸色大变,愤怒地斥责起来。
王林沉思片刻正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见丁建成总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过,刹那间,他明白了这样斗下去自己不要紧,那是因为自己有一个硬梆梆的父亲在后面撑着,而丁建成却没有哇,如果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与林老师和大队干部闹下去,最终的结果是:自己可以另辟蹊径一拍屁股走人,但丁建成呢?我能把他也带走吗?我这样做是不是害了这个老兄呢?一想到这里睿智的王林有些后悔了,他看一眼丁建成再看一眼林老师,转瞬就用和缓的态度对林老师说:“我会注意的,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见王林的态度有所转变,脸上似露出悔错认错的一种内疚,林老师的脸色也迅速恢复到常态:“我们也是重在教育,这件事情由我来向大队干部们说,你们最好在适当的场合作个检讨,端正态度,从思想上提高认识。”
丁建成入团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此时,他站在峭壁边,双腿都有些发软,他不敢再去看下面那道去冬险些要了他命的深深的峭壁沟壑,在一块盛开着杜鹃花儿的草地里静静地坐下来。眼前似还有那条多情的牛牯,那头牛曾亲昵地向着丁建成无数次地摇头摆尾,丁建成疼爱过的黄牛牯天天都与丁建成相依相伴的牛儿啊,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居然没有立刻死去,它坚韧地,颤颤巍巍地立起来,发出悠长且悲哀的嘶鸣声后才倒下去,但它又倏地站立起来,可那时它却站立不稳了,接着,它又再一次倒下去,一次次地重复着,直至耗尽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滴血。它与世无争,可它却死得如此地壮烈。那头老实憨厚的黄牛牯啊!最终,却成了时代的一顿佳肴美味。这头摔死的牛,这头咀嚼不烂的牛就这样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越穷越光荣,越富越耻辱,越有知识越反动的年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见了,它永远地消失了。
黄牛死了,公家饭也吃完了。丁建成赶着另一头牛犊,行走在那头死去了的黄牛牯走过的山间小道上。而此时的这头牛犊却远远没有去了的那头黄牛牯乖巧听话,它与丁建成的配合总不默契,它的性子很倔犟。它在犁田耕作时总会把丁建成累得满头大汗,丁建成请来有经验的农夫帮他教他。农夫告诉他,牛与任何动物一样都是有性子的。你在适当的时候要关爱它顺着它,不要一味地用鞭子去抽打它,然后它就会慢慢地顺着你。就像你总在追求着要早日离开这里一样,它也是在追求适合于它的主人。农人是读过一些书的,他讲的道理让丁建成似懂非懂,一头雾水懵懂不堪。但当他细细地品味这个有些文化的农夫的话时,却觉得在理。不是吗?每一个人精神上都是有追求的,他们都在追求着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啊。
暮春的尾巴渐渐在大山的沟壑中消失,炎炎的初夏悄悄来临。耕耘在田间的农人们要在“五一”前插完中稻,而插完了中稻后,接着他们就要抢收早稻,抢收完早稻紧跟着他们就要抢种晚稻。待秋叶渐红晚稻尚未入仓时,山里面的茶籽已经在深秋中等待着他们披一身露水去采摘了。上天赋予人间春、夏、秋、冬,赐给他们赤、橙、黄、绿,恩赐给大山里的人们五谷杂粮,农人和知青们就这样一茬一茬地年复一年地撒下他们四季的汗水,把上天恩赐于他们的硕硕金黄收于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