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睇一眼对间少年依然吊儿郎当之态,我只作苦笑摇头,终于收心凝神,扫过所出题目,一心潜思回想,遂依题书下一首宋朝名诗。
空灵的钟磬声一环环响入天宇,隆重宣布此次会试告罄,我书完末句,当下拂汗长出一口气,遂由考官依次逐一收卷,方放考生离场。
禁闭两个时辰的虎环大门开启,众考生一涌而出,却是各逞异思,忧喜不一,与各自久候的家属离去,三三两两间,国子监外又复寥落。
我随众步出玄色大门,四顾均无那熟悉的墨绿修影,兀自惊疑不定。
大哥究竟身在何处,为何来京却不与我联系?
冷流云穿过缭乱的人影牵马而来,眉宇间一片锋利寒韵,“怎么了?”
飒然返顾之下,那冰颜上一片清凉直透眼中,瞬息驱散了胸肺间郁结的闷气。
接过递来的霜夜驹,我解嘲似的悠自一笑,“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齐翻身上马,一鞭作响,齐轨连辔,潇潇绝尘而去。
会试毕,各学子仍留京待发榜之日,却与先前书声载道的形景霄壤之殊,那份紧张已在繁华喧嚣中荡为寒烟,学子们均趁机饱览京城风光。
华灯初上,酒楼饱餐过后,我与冷流云在东市内招摇过市,仍着儒气未褪的雅士长衫,翩翩风华在灯下一展无余,引来众少女秋波流眄。
东西两市为长安贸易场所,格局相近,东市外围环筑市墙,横纵两条大街交汇成“井”形,分割九区,各区内又生诸多小巷。东市工商二百二十行,店铺毗连,商贾云集,亦是异国人最为集中处,近乎占去游人半数。
东南横街属杂戏区域,异人表演便成了此处独特的风景,只见各路杂技幻术纷呈,异域丝竹纷飞,胡姬纵水袖旋舞,鱼轩莅止应接不暇。
大街宽阔十三丈,两侧开平行水渠,外设石栏,沿街两排大理石柱绵延无尽,柱中燃烧着荧荧灯火,在渠中摇荡出万千碎星,恰如灿烂天河。
缤纷灯火辉煌满街,二人行行复行行,倏见街旁游人团簇中,一名异服打扮的波斯人正向四面招揽人气,“各位长安的朋友们快来看,鄙人将在这里向大家展示我波斯的魔法,能变出人间所有的树,保证精彩绝伦!”
他的汉语听来怪腔怪调,字里行间掺着浓浓的异域风味,吐字却极为清晰。
抵不住绵绵滋生的好奇,我拽着冷流云钻入人群,一举挤至最前端。
只见渠边两座灯柱间,一名男子立于群众环峙之中,身着红黑坎蒂斯长袍,流云织锦的衣袖恰如阔口喇叭,鹅黄丝帛圆帽中隐隐露出浅棕色卷发,唇边生一圈浓而短的卷须,一双深凹的墨绿眸子,顾盼间神采奕奕。
波斯青年绿眸流转,环场一扫,抬手指定一名牵着男童的大食妇女,微笑着施了个波斯手礼,“这位夫人,麻烦你随便说一种树名。”
那大食妇女受宠若惊似的一怔,难却其意地羞赧启唇,“丹桂。”
“多谢。”波斯青年退让出居中一隅空地,双手连绵织出诸般奇妙手势,随即右手凌空一拂,“大家请看好,一、二、三……起!”
人群霎时掀起一阵惊呼,众目睢睢之下,一株纤小的秧苗自中间青石地上骤然破出,旋即以不可思议之速迅猛伸展,一霎眼间,一棵高大挺拔的丹桂树已亭亭玉立眼前,一缕清风拂得枝叶婆娑作响,散逸满街馥郁甜香。
此等奇景当真见所未见,一时间掌声雷动,观众喝彩不绝于耳。
波斯青年又向人群躬身一礼,一双绿眸精光熠熠,竟似盖过了满街灯火之光,“大家还想看到什么树,尽管说出来,我定能帮大家实现。”
芸芸众生中立又抛出一道男音,“银杏,变个银杏看看。”
“好嘞,大家请看!”
波斯青年又一拂手,众人登时愕然退开一步,却见那棵丹桂竟似活物般扭动起来,如掀帘般从枝梢向内一分分变幻转化,一弹指的功夫,整株丹桂已化为拔地参天的银杏,满树金叶迎风招展,宛若夜间的秋之精灵。
半霎的惊愕即逝,旋即便化开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声压过了别处喧嚣。
我亦不禁拍手称奇,喜笑盈腮,“真有趣,我也来试试!”
在观众瞩目的惊色中,我立即凝气丹田,右手当空一引,竟从街侧水渠中擎出一条清透的水带,凌越过人海上空,缓缓泻落在银杏旁边!
众生满眼不可思议,只见那泻坠的水带竟凸现些许棱角,棱角又向周围伸展延长,参差错落开出百十分枝,分枝又生无数小枝,结出一片片脉络分明的叶子,通体开枝散叶,只消俯仰之间,即化成了招展玉立的银杏树!
这株银杏以水铸成,通体晶莹剔透,明灯下潺荡着盈盈水波,然其上下每一处,竟与旁边那株如出一辙,恰似镜像倒映的幻影,却是平分秋色!
这一旷世奇象,无疑惊得满场目瞪口呆,一浪浪喝彩排叠开来,引来愈多的游人争窥,烟聚波属层层簇拥,沿渠围了半圈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