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徐伯他们也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不过都是晚上打烊了以后,我问他生意怎么样,他顿了会儿说还行,只叫我安心调养好。
是啊,这么多人关心着我,还求什么呢?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那就放手吧。或许,前世的事他根本什么影儿都不记得,只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罢了。
不记得是我休息后的第几天,家里来了位客人,中等个子,年龄有个三十几吧,穿着十分不俗,我和他聊了几句,才知道此人竟是城北“品茗轩”的掌柜,他说他的东家曾经见过我,对我的琴艺赞不绝口,如果我愿意入主一品轩,只需要一如既往弹弹琴就好,工钱就不谈了,直接分五成净利给我,如果不放心瑞新,他们还有很多分铺,连大宋都有,瑞新也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他说得很诚恳,当我好奇地问道,那位东家究竟是谁时,他神密地笑了笑,只答到时自然会见到。
我想了想,没等瑞新回来,便断然拒绝了他,话还是说得很委婉客气,只是觉得徐伯对我们一家都很好,至于钱呢够用就行了。对于我这个决定,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诧意,也没有过份强求,只说若我今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报上“品茗轩”的名号,或者叫瑞新去叫他一声。
我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对他,我还是极有好感的,也由衷地感谢了一番,最后怎么说他都要留下一大堆礼物,便匆匆而去。
我有时想,自己何德何能,竟受上天如此眷顾呢?
十天后,“那个”终于“干净”了,一家人才集体松了口气,只是脸色还是很苍白。梅姨寻了个空,私自作主,联合几个弟妹将我的儒衫全部没收,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女装,空荡荡的桌子上,摆上了铜镜,首饰盒子还有各色胭脂水粉。
一清早,我刚起床,梅姨便牵着默言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给我“扮”上了。我又是求爹爹又是告奶奶,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勉强求得她少往我头上插两根钗,只系了些串了几粒珍珠的彩色头绳,脸上扑了一点点胭脂。默言喜滋滋地举铜镜给我看,我说看不清楚,她又端了盆清水来给我当镜照,这次我大概看清了些,只见水中那人大面儿上看跟我父亲的五官很像,细面儿上看,多少还有些闭月羞花的味道。
完事后,今天竟成了全家人来看我的“演奏会”,我一路上不停问:“你们大家都没事做吗?”个个头摇得像波浪鼓,连说今天休息,一直没好好听我弹过曲子,今天特意来洗耳恭听。
就这样被他们牵着拉着,扭扭捏捏地从大门走进茶馆,徐伯一家三口早在门口候上了,我问小海哥今天不用当差吗,他搔搔头就知道傻笑,福来拉着默言兴奋得直拍手。
徐伯为他们安排了中间的位子,听瑞新说,位子越靠前“茶水越贵”,这生意做得,我算是服了。翩然端坐下来后,我环视了大堂一圈,第一个潜意识,仍改不了还是那个老位子,可惜,人并不在。再看其它,奇了,今天怎么清一色的全是年轻的公子,还都穿着儒衫,再瞟了眼梅姨,见她只拉着阿叔在那儿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是布好的“相亲会”呀,我的头不由开始有些犯痛。
再想想,权当他们都是一番好心罢了,顿了顿,便闭目弹了起来。好久没有抚上我的江南月了,与它一触之下,顿感“情投意合”,便更加肆意挥洒起来。
琴声正浓,高潮迭起,睁眼一瞧,默言和来福听得可入神,于是一笑,曲风陡转,带些童趣和欢快的节奏而来,默言听得情不自禁有些跟着节奏轻轻地手舞足蹈,再看了看那个老位子,还是不见他,心下感慨,琴弦慢拢轻划下,不自禁地放声高唱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情愿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的虹
有谁在浮藻间
深淀彩虹色的梦
寻梦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离别的声萧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以为自己能洒脱地放下,而事实上那影子,已经在我的记忆深处扎根了十七年,又怎么轻易挥得去呢?一曲作罢,台下的年轻人们拍着手轰然叫好,神情跟我当时犯花痴时差不多。我捊了捊垂在胸前的发,心想,何必招惹其他呢,当下找了个不舒服的借口,也不管梅姨他们的反应,径自低头奔了出去